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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张明华

腊月二十八,是旧历年最后一场。这天,酒满早早地起了床,把还在熟睡的女儿抱到婆婆的床上。婆婆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孙女轻轻搂住,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手帕,说,酒满哦,我这里还有钱,你拿去赶场,碰到合意的就买点,二狗,怕是这两天,就要拢屋了。酒满接过手帕,然后又把它塞进了婆婆的枕头底下。她说,娘,我有钱唻,二狗寄回的钱,我都存着的,前天,村药材合作社,还分了两千块钱的红哩。

酒满是村里公认的能干婆娘,人长得乖,勤快孝顺,有主见。二狗出门打工,她一个人把婆婆服侍得妥妥帖帖,把女儿养得水水灵灵。今年春上天二狗刚走,村里就引进了中药材种植,还成立了合作社,号召大家用土地入股。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老辈人不相信,年轻人拿不定主意,开了两次村民大会,大家还是犹犹豫豫。第三次开会时,酒满就走上台,把三亩责任土和五亩荒山,全部入了股。酒满的举动,把村主任都吓着了。他问酒满,是二狗的主意不?酒满说,屁大个事,还要二狗做主!其实,酒满当时心里是这样想的,反正地种不完,摆在那里也是放荒,入股了总还有合作社去耕种,得点是点,不得也不折本。这次,合作社是真干。酒满入股的第二天,就来了五台耕整机,稀里哗啦不到一个早工,就把三亩责任土耕得平平整整。第三天,就轰轰隆隆开来了挖掘机,把那五亩荒坡整成了梯土。还没有出正月,手杆粗的吴茱萸大苗就入了土。这些,都不要酒满操心,合作社的专业人员做得熟溜溜的。但后来的事让酒满操心了。技术员说,要以短养长,建议酒满在吴茱萸的空地里种川贝母、黄精或党参,种子由合作社提供,技术也由合作社提供,但日常培管,却要酒满来完成。别看酒满水灵得像一根葱,干起活来却不含糊。她按照技术员的指导,一步一步地做下来,到初冬收割,挖开泥巴一看,她种的黄精像姜一样肥胖,种的党参像小胡萝卜一样粗壮。技术员笑得合不拢嘴,按当时市场最高价把酒满种植的这些全都收购了去。酒满悬着的心落回了腔,那数钱的手都有些抖。年底合作社分红,村里其他入股的都没有搞赢酒满,酒满拿了两千块,全村最多的。

酒满背着个花背笼,甩脚撂手地走在去场上的路上。二狗年初出去时,这条路还是砂子路,合作社一来,县里说这是产业路,就扩宽成了水泥路。酒满没有把种药材的事给二狗讲,只告诉他,进村的路是水泥路了,车子可以开到院坝里头,等哪天有钱,也买个车车抖抖阔。一辆大货车哼哧哼哧地赶了来,快临近酒满时,把个喇叭叫的山响。酒满本就让到了路边,听这喇叭尖锐地鸣叫,就没好气地回头看,却见大货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技术员那光脑壳从车窗里伸出。他对酒满说,满姐,明年,把你那两亩田也入股了吧。酒满见是技术员,就想搭个顺风车,但那货箱里,堆尖堆尖的全是药材,驾驶楼里,除了技术员外,还有收药材的老板。酒满说了句好啊,就又笑嘻嘻地往前走。

到了场上,酒满看见路口上的那个车啊,像女儿玩的积木,排成了一长串,到他们村拉药材的那个车,也挤在中间。平时,镇上是没有这么多车的,过年了,外地打工的都回来了,好些,还是开着自己的车车回来的。酒满在这车车组成的积木中左腾右闪,她虽然不懂车,眼光倒是有的,她留意着这些车车的样式,勾画着她心目中未来车车的模样。她觉得,包包车不适用,双排座的那种最好,前面可以坐一家人,后面哩,还可以拖东西。路过供销社时,原本荒芜的门面,而今闹热得不得了,装药材的车像一个个臃肿的毛毛虫,那些收药材交药材的,都像喝醉酒了一样,满脸通红地上蹿下跳。

其实,酒满也不晓得究竟要买点什么。年猪杀了一头,两百多斤腊肉挂在炕上,亮闪闪地滴着油,村里有生态大米合作社,随时要随时去买,衣服鞋帽柜子里都码满了,好些还没有过过水。场上的人多得不得了,但他们并不购买什么,只是随着人流涌过去荡过来。酒满裹在中间,如一粒沙子随着人潮东倒西歪。晕晕乎乎中,酒满突然想起,二狗春上天走时,穿得还是她手工做的花裤衩。酒满在心里笑了笑,恰好就被人流冲到了超市门口。酒满在铺面很仔细地挑拣,末了,她还为自己挑了一盒红色的。

酒满还为婆婆买了一双毛毛鞋,为乖妹崽买了一大把小礼花炮。她的背笼还没有满,就急急地往屋里赶。她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二狗或许就是今天,会猛不知地出现在她面前。

回到屋,酒满就烧腊肉。她选了块精肥各半的,把那烧红的铁钳往黑黄的猪皮上赖。铁钳在肉皮上滚动,嗞嗞的声响与烧灼的烟雾在火塘边弥漫。乖乖女蹲在一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婆婆在灶房里张罗着煮饭,她说,多煮一把米,怕是二狗今天能到屋。洗肉时,酒满把鼎罐里的热水舀在盆里,却端到大门口去洗,边洗边朝村口瞟,连换水都叫乖乖女用瓢瓜从火塘上舀来。这块腊肉酒满洗的有些久,直到一股浓烈的锅巴香味持续地钻进她的鼻孔,她才把盆里已经不脏的水倒掉,提着那块洗得干干净净的腊肉回屋。酒满把腊肉放进锅里,灶孔里添几棒干桤木,一通旺火,满屋都是肉香。酒满把煮熟的腊肉捞起,按在砧板上切成手板大的薄片。切的时候,她把骨头挑起,乖乖女最爱用手撕那上面的精肉吃;她又把一块二指厚的肥肉吊着三指宽的精肉的薄片递给婆婆,叫她尝尝盐头。婆婆说,二狗就喜欢这个,塞进嘴巴里要流油。她又对孙女说,快去舀碗糟辣子来,慢你嗲回来了,好裹着吃。乖乖女有些茫然,问婆婆,嗲莫讲今天回来啊?婆婆笑呵呵地,都腊月二十八了,肯定回来。

腊肉切好了,码了满满一大海碗。酒满就炒白菜,白菜梗和白菜叶是分开炒的。二狗喜欢辣辣的加了酸醋的白菜梗,酒满也喜欢听二狗咔嚓咔嚓嚼白菜梗时的脆响。炒白菜梗时,酒满突然一激灵,一锅铲直直地戳下去,差点把锅底都戳通。就在这时,汽车的轰鸣在院坝里戛然而止,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穿破板壁在耳边炸响:娘,酒满,宝宝女,我回来啦!酒满甩下锅铲,婆婆丢掉铁钳,乖乖女含着骨头,一齐朝大门口奔去。

忙乱了好一阵,一家人才把二狗车上的东西搬完。酒满回到锅台,白菜梗已经焦糊了。她去园圃重新砍一兜,屋上坎下的都说,二狗回来啦,还开着车车哩。酒满呵呵笑着,算是应答。

桌上的菜摆齐了。一大海碗煮腊肉,一小碟辣酱,一碗白菜叶,一碗白菜梗,还有一碗凉菜,桃花虫,那是酒满夏天抽空到溪沟里淘的。酒满从房里抱出一坛包谷烧酒,二狗则从车上刚搬下来的纸箱里摸出一瓶葡萄酒,他说,我逮包谷烧,你们逮红酒。酒满喝了一口,说香葡萄,乖乖女呡了一口,说酸,婆婆也试了试,说不习惯。二狗咕咚吞了一大口,说,老包谷烤的,有劲。几轮下来,二狗说,想不到水泥路通到了院坝,进村时,我还以为走错了路。他端起酒碗敬酒满,说他入合作社种药材的事,村里人早就微信他了,他说酒满搞得好,还说这次回来,就再不出去了,就和酒满一起在家里种药材。二狗还说,他今年抽空在城里考了驾照,辞工时,老板听说要种药材不回来了,就把工地食堂才买不久的双排座半价卖给了他。酒满一口把杯里的红酒干了,说,怪不得往家寄的钱比往年少了,原来你又考驾照又买车哦。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断,太阳能路灯,把村道照得明晃晃的。婆婆就对孙女说,要带她去村里的小超市买她最爱喝的酸奶。婆孙俩才走出院坝,酒满满脸通红地站起来,嗯的一声,就醉倒在二狗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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