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雪纷飞,我们一家三口困在候车室,等候晚点的火车进站。
候车室,满眼都是晃动的人影。站着的,来回走动的,正襟危坐在排椅座位上的,随意坐在拖箱上的,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有说有笑。他们中的大多数和我一样,都将从这里出发,回家和亲人过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
我兜里揣着一张火车票,不时用手摸一摸,生怕弄丢它,又怕小偷偷走它。火车票,是丈夫花高价从“黄牛”手上购买的。在这之前,丈夫托朋友,朋友又托朋友,终究没有买到我们动身回家那天的车票。看看售票大厅窗口从早到晚,一直排到大厅外面长龙一样的队伍,就知道春运期间的火车票是多么抢手。
晚点半个多小时的火车终于进站了。一次只能同时容纳两三个旅客进出的铁栅栏打开了,排着三列长队,等候在拦门外的旅客们骚动起来。拦门两侧,一边一个乘务员在检票,检了票的旅客进了拦门内,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小包,还有拖儿带女的,潮水般涌向通道。刹那间,通道里响起拖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旅客们纷至沓来急促的脚步声,偶尔混杂着一两声急切的呼喊“快跟上,快跟上”。
旅客们奔到站台,蜂拥着挤向火车那道开着的窄门。春运人们携带的东西多,有的提箱拎包,东西卡在了门口,后面的旅客汹涌而来,被卡住的旅客使劲往里拽包、拽箱子,拽不动了,于是,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堵在后面的旅客队伍中发散出来,不绝于耳。
有的旅客没有好性子,直接敲开乘客的玻璃窗,两手抓住窗沿,一个翻身,就进到了车厢内。后面的旅客瞧见,也挤向窗口,想翻进去,坐在窗口边的乘客见势不妙,急忙放下玻璃窗,任站台上的旅客敲打窗玻璃,再也不敢打开。
我们一家三口,往往是丈夫打前阵,他背上背着一岁多的孩子,一只手提着一口大拖箱,被人流推搡到车门口,我拎着一个小包,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丈夫使出多年来的挤车经验,瞄准最佳角度,从车门的侧面进攻。尽管经验丰富,眼看着快挤到车门口的丈夫,仍屡次被一波又一波强大的人流冲离车门。
“让让我们吧,我们带着孩子。”可是,没有人理会我。所有的人都想上车,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车门口,都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车门方向挤,都在施展浑身解数千方百计挤上火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火车在站台只停靠五分钟。如果挤不上这趟火车,我们只好在这座城市滞留一晚,等候第二天同一时间的这趟火车了。我心急如焚,丈夫也焦急万分,这回他发了威,像头猛兽一样,不管不顾地从挟裹着的人流中挤向车门。快了,快了,快到车门口了,丈夫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舞动着,去抓车门的铁护手,没够着。我拼命用身体挡住不断挤上来的旅客。丈夫的手仍在空中举着,向着护手的方向,努力伸展着,还差一点点就够着了,还差一点点,好了,终于抓到了铁护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火车。好了,丈夫和孩子终于登上了火车。
就在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跟在丈夫后面挤上火车时,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把我推搡得远离了车门。我扑上前去,想挤到车门前,发现是徒劳。我被周围几个高大无比的男人夹住,根本无法挪动一步。我喘息不均,浑身燥热,额头鼻尖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无论我怎样努力,再也挤不开面前那堵坚固的人墙,再也无法靠近车门。
这时,列车员吹起了口哨:“要关门了,没上车的乘客等下一趟。”我一听,急得差点哭了,大喊:“我孩子在车上,我孩子在车上。”前面有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缝,我急急忙忙地挤到车门前,列车员伸出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一把拉我上了车,收起了登上火车的活动阶梯,“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多少年过去了,我时常梦见自己挤火车,在人堆里被推来搡去,急得满头大汗,总是挤不上火车。
挤火车,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留给我的记忆往事。而今,高速公路已经修到了家门口,过年回家,我再也不用为买车票而发愁,再也不用挤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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