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馆藏文物随笔系列之十◇楚天雨
平德
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正视图
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俯瞰图
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底部图
永州市的道县,古称道州,历史上曾与衡州(今衡阳)、郴州、永州并称“湘南四州”。那是一个文化底蕴十分深厚的地方,不仅孕育了理学鼻祖周敦颐、清代书法第一人何绍基,更主要的是在境内的福岩洞曾发掘了47枚人类牙齿化石,其年代在8万年至12万年以前;在玉蟾岩发掘出距今1.2万年至1.4万年的稻谷和陶片化石,这是目前世界上最早发现的人工栽培稻谷和人工生产的陶片,被誉为“天下谷源,人间陶本”。加上神秘莫测的鬼崽岭,一洞三月的月岩,因此,道县的历史文化和自然景观,让人刮目相看。
然而,鲜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还曾发现一件“来历不明”的国宝——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说它“来历不明”,是因为偶然得之,却不知出自于何处。
那是1986年的一天,文物部门工作人员在道县仙子脚镇黄田岗村,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只被老百姓称为“带脚锅”的铁器,虽然锈迹斑斑,仿佛一个自沙场归来的铁甲战士,虽然脸上积满灰尘,但湮没了本身所散发出的英俊之气。于是,文物工作人员依照法律法规予以征收。后来,经过专家鉴定,此鼎属战国器物,铁质,褐色。口径32厘米,连耳高16.5厘米,重2568克,属礼器。该鼎三方足,双环状立耳,侈口,折腰,腹饰三道弦纹,浅腹小平底,是我国铸铁工艺发明阶段典型器物。
当我仔细端详这件珍贵的铁器时,仿佛打量一位久违的朋友。看看它的身材,以及“长相”,再去查找有关文献,居然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引起了无限遐想。
按照目前史学界的认定,人类的文明虽然只有五千年,但人类的历史却在两百万年以上。我们中国的历史,基本上认定是从一百七十万年前的云南元谋人开始的。回顾人类历史的漫长进程,如同仰望遥不可及的浩瀚星空。我仿佛看见一群毛茸茸的男人和女人,住在山洞里,开始是爬行,他们在地上寻觅各种食物,或攀上树枝采摘果实,遇上坚果,就捡起原始的小石头来捣烂、砸碎,聊以果腹。仿佛影视里的镜头,这些毛茸茸的男人和女人在日常生活中悟出了石头敲打的诸多用途,也慢慢发展成把石头打磨成各种器具,可以用来斗打野兽、砍伐植物、制作工具、训练动物,甚至尝试种植水稻,而这些毛茸茸的男人和女人平时的爬行也改乘了站立。只是这个过程,时间居然长达一百多万年。可以想象,在这百余万年里,人们在用加工了的新石器与野兽搏斗、或者在采伐植物的过程中,曾经遭受过多少威胁,付出过多少艰辛,同时也获得过多少喜悦和幸福感。虽然那些喜悦感和幸福感在今天高科技时代看来,是很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很原始可笑的,但毕竟是一种社会进步。
大约到了三千五六百年前的商周时期,聪明的人们把铜矿石收集在一起,放在一个耐热的陶质容器里,点火加热。当温度到了足够高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些矿石就变成了液体,于是把液体灌进不同的泥土模具中,浇水冷却之后,就铸造出来各种各样的铜器,这就缔造了中国历史上一个伟大的时代——青铜时代。
青铜时代催生了青铜文化,并且在中华大地遍地开花。透过时间的罅隙,我仿佛看见了我们的祖先对所铸造的器具进行了升级,他们先把矿石放在陶瓷容器里,把火烧到一定高温后,倒出大量的金属溶液做成青铜器之后。再把容器底层那些熔不掉的矿石顽固分子收集在一起,抱着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继续加温,使之最终熔解。再将这些液体倒进模具里,进行修饰、冷却处理和最终定型。就这样,经过无数次的实验,他们终于又制造出了崭新的铁器。据考证,甘肃省临潭县磨沟寺洼文化墓葬出土的两块铁条,距今3510年~3310年之间,是中国目前发现的最古老冶炼铁器,这确实让今人感到有些震撼。
由于铁的熔点比铜的熔点更高,所以,制作出来的铁器比铜器就更硬,使用范围就更广,而且大量运用到生产生活之中。我们祖先初期制作的铁器,多为削、刀等一些小工具。后来,就出现了锄、铲、锤等多种农具以及刮刀、环、钩等杂用器。同时,由于利益争夺和战争的爆发,也产生了剑、钺、戟、矛、匕首、胄等兵器。《管子·海王篇》称:工匠必有斧、锛、凿、锯、锤,就是当时手工艺的真实写照。《论语·卫灵公》之所以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因为铁工具远比铜工具锋利,更适合用来在石头和玉玺上铭刻文字。
铁是铜的儿子,有着比父亲更硬的骨头。在铁器庞大的家族中,有一种非常显眼、也十分常见的食用器具——鼎。
众所周知,鼎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标志,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可能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鼎是方形的,而且起源于商代。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认知。按照民间传说,早在黄帝时代,由于发明了冶金术,人们就学会了冶铜铸器。《史记·封禅书》说“黄帝采首山铜,铸鼎荆山下”。而根据中国现有的考古资料,考古学家们推测为夏文化的二里头文化第三期(距今约三千五、六百年)就发现了青铜鼎,这被认为是青铜礼器的源头。只是到了商代,随着青铜鼎的大量出现,留给后人的印象更深刻一些、由此被称为青铜时代而已。但人们往往忽视的是,到了战国时代特别是战国中期以后,随着铁器的普及,铁鼎也就随之而生这样的事实。
其实,鼎最初只是一种食物器皿,而且主要用于煮肉盛肉,这从“牛鼎烹鸡”“钟鸣鼎食”“鱼游沸鼎”“尝鼎一脔”“大烹五鼎”等成语的含义和出处中可以得知。通过这些成语,我们可以想象出以前的祖先在饮食方面是多么的豪爽,大快朵颐,从来不曾像今天的人们一样面对丰盛的宴席首先要考虑到减肥和预防各种疾病。也许,当年我们原本以果蔬果腹的祖先们,在与野兽搏斗付出巨大代价才取得胜利后,出于愤怒或仇恨偶尔食用了对方的骨肉,没想到味道是那样地鲜美,因而决定今后多吃肉食,并制造出了鼎这种食用工具。所以,人类学家认为,以鼎食肉是中华民族进步的重要一环,人类身体发育因此大为增快,大脑也日益发达。
透过文献的缝隙,我们可以得知,早期的鼎是圆形的,而且配有三只脚。因为圆鼎适合围坐,因此在烧火、取食方面远远比方鼎要方便。后来,人们出于对祖先的敬奉,把鼎摆到了太庙,使之成为一种祭祀礼器。到了商代,人们信奉
“天圆地方”世界观,于是用青铜把鼎铸成了方形,加上民间传说,黄帝铸造完成的三只宝鼎忽然失传,直到夏朝的开国国君,那个以治水而名垂千古的禹“(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觞上帝鬼神”。从此,九鼎也就成为王权的象征,传国的宝器。翻阅中国历史,我们会发现,从商朝至周朝,都是把定都或建立王朝称为“定鼎”,国灭则鼎迁。所以,商灭夏后,派人将九鼎从夏朝的都城斟鄩抬到了商都亳京;周武王灭商,九鼎又被将士们抬到了周都镐京。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人们审美观的变化,鼎也就经历了一个“成长”过程:开始很小的鼎,逐渐变得高大庄严起来,除了成为铸造讲究、秩序严格的祭祀神器,也由王权的象征演变成一种力量或权力的象征。
在中国历史上,曾有两则因鼎闹出的笑话:一是公元前607年,楚庄王熊旅借伐陆浑之机,把楚国大军开到东周首都洛阳南郊,威胁刚刚即位的周定王,与定王的使者王孙满舌战,闹出了一个“问鼎中原”的典故;二是《史记·秦本纪》曰:“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王与孟说举鼎,绝膑。八月,武王死。族孟说。”说的是秦武王四年(公元前307年),秦国攻占韩国重镇宜阳。秦武王大喜,与任鄙、孟贲一班勇士到宜阳巡视,在太庙中与孟贲举鼎游戏,折断腿骨。同年八月,秦武王因此去世。可以说,秦武王自找苦吃,被鼎所灭。
春秋战国时期,永州属楚国南境,与后来出现的南越国毗邻。由于中华文明的最早发源地在黄河流域,所以,永州历来是一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南蛮之地。尽管道县的玉蟾岩发掘出了距今1.2万年至1.4万年的稻谷和陶片化石,表明永州这一带很早就有劳动者的背影,但这些背影可能并不是当时最先进技术掌握者的背影。比如,这件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虽然在道县境内征得,按照前面所述古人铸造的容器是从陶瓷升级到青铜,玉蟾岩发明陶瓷者的后代有可能进行了改良,发展到了青铜甚至铁质容器,但我们还是没有充分证据能证明这件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就铸造于永州。
基于上述原因,所以,站在这只铁鼎面前,我只能怀着对乡土眷恋的一种私心,臆想出先民们在当年永州之野铸造它的情景:在一个青铜炉前,一群先民不断地往炉子底下添柴,使火保持旺盛状态,而炉膛里的矿石开始传出炒豆子般的声响,后来就渐渐失声,并逐渐传出沸水的声音。这群先民分工合作,有的取来早就精心准备好的模具,有的备好冷水和其他材料,更多的则是帮忙将金属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入模具之中,浇铸出一件美轮美奂的双环耳弦纹铁鼎。这种造型和结构,可谓用心良苦:三只方足,犹如雄性动物强有力的腿脚,使之保持平稳不倒;双环状立耳,便于装填、倾倒食物和搬移;侈口,便于更多人聚餐;折腰,腹饰三道弦纹,犹如雌性动物的曼妙柔美;浅腹小平底,更利于聚热煮食。
毋庸置疑,这件铁鼎的铸成,曾经给他们所在的群体带来了无限的欣喜与生活享受。在后来的岁月中,这群先民及其子孙把众多的美味记忆留在了鼎底。以致时至两千多年后的今天,站在鼎前观赏,我眼里依然能显现出当年先人们围着此鼎煮肉的画面,鼻子能闻到当年鼎里飘出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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