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霖

我的童年是姑婆带我度过的。

在那纯真的日子里，使我最难忘的是姑婆的油灯。那时的乡村照明落后，油灯是唯一伴我和姑婆度过黑夜的“光明使者”，自然它也就成了姑婆的心爱之物。

刚启蒙读书的时候，在领回了第一本书之后，姑婆乐坏了，拿在手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反复“观赏”，晚上在油灯下用硬白纸为我把书本包好，灯光伴随着姑婆的一举一动欢呼跳跃，不时发出一些声响，好不兴头，姑婆读书不多，不识太多的字，但还是一歪一扭的帮我写好了名字，从此，油灯下就多了一个人生的话题，姑婆伴读的姿势成了一道永恒的风景。

夜色苍苍，当我翻开书本写字，姑婆也微笑着坐在旁边，觉得新奇和欣慰，她内心的喜悦随着我手中的笔一点一划地溢流，灯光也显得格外的明亮，为我照明，它好像也要睁大眼睛一起读书，喝一些“墨水”，以补充肚里的油汁，以便长期为我输送光亮。看着油灯的那份“执着”和“投入”，无形中也给我注入了一股动力，一种挚热的情感驱使我读书也格外的专心和用功。每当我的功课取得了较好的成绩，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姑婆笑容满面，心怀喜悦，油灯也特别欢欣，灯火直往上窜，大概是表示庆贺吧。灯光下，姑婆给我说了很多读书的重要，那些“调子”我至今还记得尤为真切，姑婆说：“孙儿，可千万要长劲读，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当干部，吃国家粮。书不读好，一辈子在农村做苦力，这不仅是一种贫困，更是一种苦难，只有把书念好，学好文化，练好肚才，才最有出息，自己也舒服，家里也光荣……”听着姑婆那些切实的“大道理、大见识”的教导，那时我幼小的心灵颇有触动，狠狠地点了点头，从此心里便让她注入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老论调，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读书”的作用和意义。油灯静静地守在一旁，灯光显得平和而洁亮，像是在聚精会神地当听众，一会儿像是赞同姑婆的话语，站在姑婆的立场上用柔顺的灯光“看着”我，对我寄予殷切期望，一会儿又好像理解我的心情，与我一起用明亮的“眼睛”回敬姑婆的教、爱，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姑婆在灯下教给了我许多念书的涵义和做人的道理，我和姑婆、油灯三点成境，结成“品”字形画面，在灯下品味生活，感受情韵，畅想理想。在那段时间里，油灯为我扫除了夜幕的黑暗，给了我光明，姑婆为我消除了人生起点的黑影，给我点亮了人生的启明灯，指明了一生航船的方向，照亮了我今后漫长的人生路。我打心里对姑婆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也对油灯有一种绚丽难舍的感情，像一股绵绵清泉浸润我的心田。

数年过后，我要去县里念书，临行，姑婆心情很复杂，晚上在灯光下喃喃不休，“就要走了，就要走了”，油灯的光亮也似乎来得特别的昏暗，几滴“眼泪”从灯颈流下，看得出来，它也像姑婆一样，依依惜别，舍不得我离开。到了县上，有电灯，用惯了油灯，在电灯下攻读反而觉得不习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心情非常的不安定。有一回偷偷逃学回去，告诉姑婆，我不想在县上，我只要姑婆和油灯，姑婆责骂我“蠢崽”，生了气，说要把我“赶”出去，要我立即回校，说她已不再喜欢我，让我永远都不要回来。我茫然伤感，转身看她，见她的眼角含有泪花。

随着我年纪的逐渐长大，姑婆也一年年的老了，进入了风烛残年。我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学校旁的清清河水向我传递了某种暗示，因为水脉是相通的。就在毕业前的一个学期，传来了姑婆病危的消息，我回到家里，见她头发散乱地躺在床上，两眼深情地看着油灯，油灯的灯光陪着姑婆的眼睛一眨一闪，倾诉着对我的牵挂。姑婆临走时拉着我的手，望着远处的小山，叫我每年去看她，我知道那座小山将是她长眠的地方，站在山上可以看见我回家的小路，我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转背哭了起来，油灯把我的泪水照得晶亮。

如今，油灯虽已随姑婆而去，但姑婆却像一盏油灯，时刻照在我的心底，永远亮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