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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似火

2022年02月11日 10阅读 来源:永州日报

□李艳华

每当五月来临,我的心便会莫名其妙地阴郁而焦躁不安。那是因为榴花,那个永恒铭刻在记忆里的,遥远僻偏的小山村的一园榴花。还有,那个长眠在石榴树下,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名字的小小生命。

其实,不能说她没有名字,因为二十多年前,我就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榴花。

那年我十二岁。

刚巧是五月,一个榴花似火的上午,我随母亲搭乘一辆破破烂烂的客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颠簸簸一个上午,然后又翻山越岭攀爬了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表姨家。漂亮的表姨那时刚生下孩子,她半躺半卧地倚靠在床头,一脸的惨白和哀怨。一个有着漂亮小脸蛋的小婴儿,被一块襁褓包着,正在她的身旁稚嫩地哭泣。母亲问生了?表姨答生了,又是个女孩。表姨边说边伤心地抹眼泪。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摸小婴儿小小的脸蛋,她竟然向我笑了。我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呆在表姨的床边,陪伴着小妹妹不愿离开。母亲突然说,这小毛毛的皮肤不对劲,你看,好黄呢!表姨说家里人早看出了。母亲说那还不快送医院?表姨的婆婆恰巧进房来,说一个多余的孩子,哪有钱送什么医院?再说也根本不用送医院,她是撞了蚕豆煞了,晚上请仙婆送送鬼解解煞喊喊魂,便不会有事了。天黑了,我睡了。一觉醒来,我望见窗前一丛茂盛的石榴树,花儿朵儿在郁郁葱葱的树枝上娇嫩欲滴。我连忙爬起来,奔向表姨的房间,我想那个脸儿黄黄的小妹妹了。可是,却怎么也找不着小妹妹的影子。我问母亲,母亲不说话。我缠着表姨要小妹妹,表姨便将我带到了屋后的石榴园里。

在一颗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下,那个小小的女孩被脱得一丝不挂,正睡在一堆稻草上,舞弄着小脚小手,声嘶力竭地哭泣。她的身边围满了一簇簇的香烛,还有燃烧的纸钱。一个披头散发的恶魔一样的老女人,拿着一个铃铛拼命摇晃,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语。表姨告诉我,是仙婆在为小妹妹驱鬼解煞喊魂。

我至今也不明白,我稚嫩纯净的心,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很焦躁甚至异样疼痛?难道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在冥冥中与我有着某种转瞬即逝的缘分?或者在她生命的尽头,她的灵魂深处释放出一种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对生命的祈求,祈求我的拯救和帮助?可惜,幼小的我,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懂做,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凭一个稚嫩脆弱的生命缓缓走向尽头。那个幼小生命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我不知道,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和仙婆歇斯底里的念叨声分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待仙婆做完法事,待香烛纸钱的烟雾消散,我们奔向小女孩,她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仙婆说恶鬼太凶,煞气太重,她竭尽全力也救不回小女孩。麻木的表姨叹息一声,将小女孩就近埋在了那棵石榴树下。我问表姨小妹妹叫什么名字?表姨说她没有名字。我哭着喊道她有名字,她叫榴花!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原来我和小女孩的相逢相遇,就是上天安排在她匆匆的生命里,让我为她取一个名字。

石榴树下十二岁的我,真真切切知道了什么是心疼,什么是悲伤。从此,那个五月,那个小山村,那一园火红的石榴,那个稚嫩的小生命,便永恒地生长在我的记忆深处。

年年岁岁,五月来了又走了,石榴花开了又谢了,我总是会为五月不安,我总是会为石榴花揪心,我也总是为自己曾经面对一个小生命的逝去,没能尽一份努力而愧疚而自责而伤心。

后来我长大了。我离开了家乡,到繁华的闹市求学。大学毕业后的我,有许多的工作可以选择,但我执意选择了到一个县级文化馆做一个文化工作者,还兼管计划生育工作。

又是一个榴花似火的五月,我独自来到了那个终身难忘的小山村,来到了表姨的家里。那园石榴树竟然还在,而且更加茂盛。一棵棵,繁花怒放,色艳如火。我找到了那棵埋葬着小榴花的石榴树,那个小小的土堆已经被岁月的风雨荡平,只是那棵石榴树异样茂密,树下的芳草也异样凄清。我久久地站在那里,凭吊一个小小的生命,泪珠滚滚而下。

从此,我常常在五月,在石榴花开的日子,来到这个小山村。我在石榴园里,教老人们识字,教孩子们唱歌,教女人们跳舞。我给大家讲读书识字的好处,讲科学生育讲计划生育讲优生优育,讲生男生女一样好,儿女都是传后人。我还告诉大家,刚生下来的孩子如果皮肤蜡黄,并不是撞了什么蚕豆煞,而是孩子得了新生儿黄疸,必须要到医院检查诊治的。我还给大家讲山外的世界,讲网络的无边无际……

一年又一年,我的生命里还会有多少个五月?树绿了,花又红了。我在红艳艳的石榴花下回忆着那段悲惨的往事。我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我始终也走不出那段童年的阴影。但我不强求,因为那一园榴花,那一个幼小的生命,早已变成我心灵深处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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