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激流 田人

1919年，零陵区大庆坪大地主唐敏春为谭延闿送来的良马修建了一个阔气的马厩。

六月的荷花开得很娇艳，一场大雨后，碧绿的荷叶载不了雨水的重，微微一个倾斜，荡漾在荷叶上的雨水便串成银白色的雨线悠悠地注入荷田。走过雨后的荷田，可以遥望远处荷花开满后那个水墨画一样的村庄，她叫赵家湾，她把身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藏在心扉与闺阁中。

刚从武汉打工回来的唐燕生说：“你们相机对焦的地方就是唐敏春的老屋。”

唐敏春是零陵区大庆坪一带有名的大地主，他割据的地盘很广远，大庆坪、水口山、西头、石岩头都是他的辖地。在解放前，他是一个狠角色，广西一带的土匪是从不敢在他的地盘上来点动静的。

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沉重地“吱呀”声，有如一个风蚀残年的老人喊出绝望的痛楚。屋中央有些昏暗，一半的阳光，一半的阴暗，射在乌黑的照壁上，氤氲让散发着霉味的老屋更显得迷迷蒙蒙。唐敏春的老屋和赵家湾众多的房舍建筑一样，没有特别突出的构建，唯一突出的特征就是门两旁基脚上方六十公分高的基础都是长三米、厚五十公分的整块石料镶嵌，人工雕刻的花纹饰以寿、福、禄、喜等字，凭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

我们的想象中，唐敏春的老屋应该金碧辉煌、雕龙画凤、三进重檐，颇具恢弘气势。然而，在我们目力所及之处，唐敏春的老屋和平常百姓家不一样的就是阁楼上的木质吊台略宽大一些，瞭望口和枪眼也密布的多一些。

赵家湾位于零陵偏远山区的据江寺，南界广西黄沙河，西邻邵阳，据说，离赵家湾不远的潜龙洞可以直通新宁。红六军团一部曾在洞口前沿设战壕炮台狙击民团，狙击完毕后，穿越岩洞，直抵新宁。这是老一辈人口传下来的野史，不见于史志记载。

赵家湾处荒山野岭，作为自然村，她不算大，却具有一定的军事规模和军事对抗的实用性，这在全国都是极为少见的。

年近花甲的唐长成赤着双脚荷把锄头走进我们的眼帘。他大方得体，身上流露出一种农家人自然的朴实美。我们想了解赵家湾的历史，想从他身上解读赵家湾的源起，于是，我们直接了当地请他给我们讲赵家湾的典故。

唐长成说，赵家湾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北门天狗把守，西门神犬福佑，再加上七星伴月星宿的庇佑，赵家湾繁衍不衰。他带我们去看七星伴月的弯弯月亮。由于地理环境的改变，地貌现状早变得面目全非，在他的指引下，我们还能依稀辨别出弯月模糊的形状。唐长成的手指向弯月背上的“星”。七星伴月的星，就是七个大小不同的土堆，东北方向排列着三个，成弓字形，其它四个紧邻一起，与东北方向的三个恰到好处的形成S型紧紧围绕着弯月。唐长成说，站到对面山上去看，七星伴月和天上星宿的布局没有什么差别。接着，唐长成拉我们去看天狗。在一弯水稻田边，村子的北段，一尊石头孤寂地独立着，唐长成停下了脚步，很虔诚地站在这尊像狗的石头前拜了三拜，说，这条天狗一直守住村子的北门！

没有唐敏春，就没有赵家湾；没有唐敏春，就没有赵家湾军事城堡的村庄格局建筑。建筑的本身和建筑的坚实墙身，及纵横在每家房前屋后的青石板小径都是一本经典军事教材。墙身挡枪防弹；六十公分高数千斤重的青石条一般炸药难以撼倒；蜘蛛般密布的狭窄巷道仅容一人穿过，如果不熟悉，只要进入这些巷道就等于进了死胡洞，阴森森的枪眼，伸出乌黑黑的枪口，随时对准犯者的眉心或者心窝，“啪”地一声脆响，一丝青烟瞬间消失在墙壁上的野草中，让人无法判别枪响的方位。

唐敏春在零陵镇守使刘建藩手下当过兵，颇受刘建藩赏识。在护法战争中，刘建藩通电全国。衡、永独立后，刘建藩密令唐敏春带着几个亲信和大批枪支弹药回到赵家湾，为后续实施牢不可破的堡垒战争以及养兵生息做准备。

1918年3月11日，吴佩孚率领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顺利占领了羊楼司，南北战争正式爆发，刘建藩所部在醴陵打败北军张怀芝部后，一度向长沙追击，但无补于大局，最后孤军奋战，粮草弹药短缺，被迫往衡山方向后撤，刘建藩在撤退途中不小心被兵士挤下木桥，淹死在株洲醴陵渌水河中。唐敏春获得消息后，披麻戴孝，极尽提携之恩。1918年10月，谭延闿来到零陵，在东山的鹞子岭修建芝城公园，用楷书书写了“芝城第一山”几个大字，在转角楼的遗址上修建护国祠，立有“崑涛亭”，崑涛是刘建藩的别号，谭延闿为了纪念他的护法精神而建了这座亭子，亭子共有两层，为新式建筑，呈六方形，悬挂有刘建藩的像。在建筑园亭的日子里，唐敏春始终追随在谭延闿的左右，悉听谭延闿的调遣，聆听谭延闿的训示。

庙山岭是赵家湾的福地，从高空俯瞰，浑圆如珠，都庞岭逶迤而来，恰是独龙戏珠的美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姓人家把持着这方水土，在这块福地上繁衍子孙，招财聚宝。唐姓人纷杂其中，饱受白眼，唐敏春拖枪回来后，强迫赵姓人家远涉他乡，由于惧怕枪，赵姓人不得不走出零陵，远离故土寻找新的家园。至此，以唐敏春为首的唐姓轻而易举的侵占了赵姓祖祖辈辈耕耘劳作的领域。并以七星伴月为弧线，不断扩展唐姓的领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行政自然村的有机结合，赵家湾村的地域名又被田家湾所代替，在零陵区的版图上，再没有曾经修筑工事、集结兵民大规模进行军事训练、静观山外局势变化的赵家湾痕迹了，赵家湾的历史飞灰湮灭，随同它的沿袭地名渐渐退出原有的神秘色彩。

庙山岭地势并不高耸险要，海拔也仅有六十多米，唐敏春要改变原来赵姓人居住的风水，在他的设计下，新建的村庄紧靠庙山岭东西坐向，一条小溪环绕村庄，波光粼粼，潺潺吟唱。这种具有军事化的设计，无论从地理标识还是山水的暗合，都很精心。若把这种设计按军用地图比例放大，它的规模就具有军事城堡的意图，只是它不像城堡一样严实，但是，只要有外来力量的进攻，从这个类似城堡的村庄周围就会射出犯者料想不到的猛烈火力，它火力分布的均匀、轻重武器搭配的射程，令犯者防不胜防。在村口的小山坡上，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石屋占地约五十平方米，墙身均是巨大的鹅卵石和数千斤重的青石砌成，不需走出石屋，就可以瞭望距离赵家湾数十里以外的远方。这间五十平方米的石屋可以容纳二十人起居，在它的墙身上，四周都精密地设置了明枪暗口，坚固地扼守着赵家湾。

施工队是唐敏春花大钱从广西请来的一顶一的能工巧匠，打石灰线、挖基脚、砍伐百年老树、巧解巨石，前前后后也就是三五年的功夫，一座准军事化的村庄修建成功了。青石雕刻，承袭湘南风格，古朴大气，无不透露出石雕艺术的绝美；木雕多采用实雕、空屡雕，饰以花草鱼虫，预示大富大贵；村落的墙壁都采用传统的白色粉饰，在窗檐、屋檐和马头墙上用草药炼成七彩颜色，绘上传说中的故事和人物，使其个性鲜明，栩栩如生；黑瓦像极了少女的发梢，乌黑锃亮，盖在橼皮上，又是鱼鳞般层层叠叠美不胜收。沿一架木楼爬上吊脚楼，天井棱角分明，似乎只要举起手臂，就可以触摸到蓝蓝的天宇。围栏四周精雕细琢饰以各式图案，寓意吉祥富贵，当一只鸟停留在栏杆的时候，我们竟然感觉到雕刻的鲤鱼正在与无名鸟窃窃私语，恩爱难分。吊脚楼有许多不为人发现的“明碉暗堡”，无论我们走在那里，总有隐蔽的枪管从吊脚楼瞄准巷道里的人来人往，那微微弯曲的食指，永远是紧扣在扳机上的。

赵家湾虽是一个军事城堡，但她仍属砖木结构的村庄，白墙黑瓦青石板路，让每一个来者都会醉心，谁也无法抗拒她表象下精心布置的温柔的“陷阱”，这个陷进，就是一道重要的军事布防！

民国八年即1919年，谭延闿从桂林由黄沙河白宝乡翻山越岭经螺蛳岭抵达赵家湾，唐敏春亲抬八乘大轿站在与广西分界的山隘口恭候，用百丈红布铺地，迎接第二次督湘失败的谭延闿。谭延闿善骑术，又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当他看到赵家湾都是马匹作为负载运输的工具时，他训示唐敏春，怎么不修建一个跑马场？山野高川，骑兵才是最有效的杀敌力量。不久，唐敏春按谭延闿的指令在赵家湾以西的田峒里修筑了一个偌大的跑马场，谭延闿亲自任教官训练，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对唐敏春说：“你来零陵一次，我拨你一批良马枪支，如果风雨不顺的时候，但愿在赵家湾能有我一席之地栖身。”谭延闿没有食言，回到零陵军营后，随即拨了一批骏马好枪给唐敏春，并将马厩中有名的大小白龙、风云飞、黑旋风、赛珍珠等珍贵良马送给了唐敏春，唐敏春没有辜负谭延闿的厚望，在自己正屋边修建了一个阔气非常的马厩，专门饲养这几匹良马。

风很轻，从村后向阳水库流出来的水冰凉刺骨，赵家湾，因为历史的缘故，已无法走进历史的书本。今天，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把遗失了的历史再度拾起，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走进赵家湾，了解赵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