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菜园子是姐姐的一块阵地，繁忙的集体工之余，就把自己送进了菜园子。有了姐姐的坚守，在那个年代，虽然肉、鱼之类的荤腥很少吃到，有了新鲜的蔬菜，也是口和肚子的福气。

姐姐把菜园子打理得整整有条，防止鸡们鸭们狗们馋念或践踏，于是扎、裁并用，使菜园子四周有了坚固的篱笆墙。所谓扎，用一些木桩、竹杆之类的扎进土里；所谓裁，植一些灌木小树，而裁得最多的是木槿。木槿的生命力顽强，春天雨水较足时节，姐姐从邻村弄来些木槿枝，扦插土内，到了夏季，木槿的枝上即可绽放许多花朵。

家乡把木槿叫做木机花，开花或未开花时都这么叫。木槿杆不粗，但笔直，菱形或三角状卵形叶片不大，但绿得深沉。开花时节，绿色的柄，托着钟形的花朵。木槿的花分纯白、粉红、淡紫、紫红等数种，一棵木槿只开一种颜色的花。可能姐姐有些偏好，亦如她喜欢穿洁白的衬衫，在植枝时只选择了一种，所以我家菜园子的木槿只开白色的花。

木槿守护着菜园子，木槿的花又是一道很好的菜，吃在口里，滑滑的感觉，味道很好，还有明目的药力功效。我喜欢看、喜欢吃木槿花，每当看着、吃到木槿花，就想起姐姐的诸多好处。姐姐与我和妹妹、弟弟为同母异父，但我们亲密无间。姐姐大我七八岁，她是我儿童时期的守护神。

我还未到上学的年纪，对字与画就有点兴趣。姐姐在大队部看到一筒电话机用废的电池，她敲开外壳取了中间的一条墨心，给我写字画画。其时我们也不知道废电池有一定的毒素，我如获至宝，拿着它在禾坪里这边写写那边画画。邻村与姐姐年龄一般大的雷生见了，从我手上抢走墨心，姐姐知道后随即追去，那雷生五大三粗像个大人了，姐姐无所畏惧地夺回墨心抱在怀中，任雷生几拳砸在身上也不松手，连雷生都有些胆怯地收住了手。

我成了姐姐的影子，姐姐走到哪都喜欢带上我，或者说，姐姐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姐姐在我的眼里和心里，都是透明的，如山溪，清澈见底。

那时农村有早婚的习惯，姐姐19岁那年，遇到了长她两岁的南方哥，姐姐的勤劳、善良、聪慧、靓丽，让南方哥倾心。南方哥来自距我家百余里的大山中，跟着师傅在我们村子里做木工。南方哥心灵手巧，舍得己，有礼貌，村子里大人小孩都喜欢他。

姐姐在菜园子时，若南方哥正在饭间休息，他会跑进我家菜园子帮姐姐做事，与姐姐拉话，也不避我。南方哥的话题很广，天上地下，天南地北，有时来一则谜语让姐姐猜。记得有一则可能是南方哥自己拟的，谜面是：东边的日头晒西边的墙，哥哥的丈母是嫂嫂的娘，两个灯笼为一对，四只鞋子共两双。也许姐姐与南方哥心有灵犀，南方哥往常的谜语，不用说出是猜物还是猜字，姐姐一会就能猜出，可这次猜了好久也猜不出来，她用异常的目光望望南方哥，微笑着说：“你这是什么破谜语，说得这么明明白白，还猜什么猜！”南方哥抿着嘴笑，接着说：“我是逗你玩的！”于是两人哈哈大笑。

南方哥与姐姐的恋情，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明明白白，但当南方哥托师傅向我父母表明要娶姐姐时，虽然父母也很喜欢南方哥，可坚决地拒绝了。理由只有一个：南方哥家在山冲里，离我们家这么远，姐姐嫁出去了，很难见上面。南方哥无可奈何，那时交通闭塞，大山里的小伙子很难娶到山外的恋人。很有孝心的姐姐也很矛盾，望着满脸愁云的南方哥，心里痛苦万分。

南方哥离开村子时，正是木槿花盛开的季节。临走的前一天夜晚，他把姐姐约在我家菜园子的篱笆墙边，对姐姐说，他回家后准备报名参军，如果能在部队晋个一官半职，可以带着姐姐随军。洁白的月亮挂在天边，照着洁白的木槿花，也照着一对恋人眼里晶莹的泪花。

南方哥走后，姐姐恍恍惚惚地，憔悴了一些时日后又开朗起来，因为她心里怀揣南方哥的诺言。尔后，在菜园子，时不时习惯性地将目光朝村口的小道上张望。

可是，南方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也许，他没有当成兵；也许，当了兵没提成干；也许，他遇到了其他恋人……又有谁知道呢？会猜谜语的姐姐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出个确切的谜底。

篱笆墙里的木槿花开了一遍又一遍。

202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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