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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煌
岁月不回流,往事堪回首。一生中,走过多少路,越过多少岭,过了多少关,都无从记起了。惟有三越“雷池”事儿,怎么也抹不去。
借木搭桥解渡难
火红年代的1958年,湘阴全县(包括今汨罗市、屈原区)出动5万多劳力,在洞庭之滨,安营扎寨,逢洲开路,遇水筑堤,百里连营,战旗飘舞,围垦汨罗江农场。
9月上旬,已是晚稻勾头散籽染黄的季节。大清早,县委办公室通知我,务必12点前,赶到县长办公室开紧急会。放下电话,拔腿起程。当时“奋斗人民公社”设在火天熊大屋,离桃林火车站有10多华里,要赶9点多钟的火车,必须抢在9点前赶到火车站,否则12点前到不了县城。当时湘阴境内,只有县城到白水一条公路,其余都得靠“11号”车一步一步丈路走。
从白水火车站到县城,只有一辆木炭“老爷车”。40华里路要跑个把时辰,赶到县长办公室已11点多了。武印楼县长笑呵呵走进门问:“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众口回答。“那好!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说。”大伙紧跟着走进县政府机关食堂。
食堂是间大平房,摆有10多张桌子,没有坐凳,大伙围着桌子,站着吃饭。席间,武县长说:“这次紧急会,给你们一块硬骨头啃。下午一点,坐汽车到白水,再坐火车到桃林,步行到白塘公社。具体任务那儿再说。”“白塘会议”在微弱的油灯下举行。武县长从围垦灭螺建垸的意义、工程艰巨、任务分配、民兵建制、一直谈到具体安排。当年秋冬,湘阴26个公社,集中10万劳动大军,摆开两大战场:一是修京广复线,12个公社、5万人参战;一是汨罗江围垦,13个公社上58600人(实际都超过了),另外,城关镇组织修东湖。
“白塘会议”一直争论到凌晨2点。炊事员给每人煮了碗茴皮粉填肚子,虽然不见油花,但有辣味、盐味。
9月底,我们奋斗营上了3000多民工,10月1日全线开工。起初,清基、出淤、修路,这些弹性工程还顺利。进入大堤土方工程,矛盾就突出了。尽管坚持“两个六”(早晨6点到工地,晚上6点离工地),工效还是上不去。
工效怎么上不去?一天下午收工前,我和民兵营长徐庆云来到汨罗江渔街村对河的沙滩上,席地而坐找原因。起眼一看,只见收工回营的民工,拉着一条几里路长的人龙,疲乏不堪地从汨罗江南岸工地,一步一步往汨罗江北岸住地走,绕过河,要1个多时辰。人累了,工效上不去。
怎么办?两人琢磨来,琢磨去,唯一的办法是横跨汨罗江,抢搭浮桥。
连夜,我到周家垅民兵团向许建春政委汇报了我们的设想。
“办法是好,只是要不少木材,怎么解决?”许政委为难地回答着。
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我和徐营长正一个工棚一个工棚地串民工住地,搞后勤的吴法科急呼呼跑来,也不顾场合,“刘书记刘书记,好消息,河里停了一个木排。”
苦于木材无法解决的我,一听这消息,真是飞来的惊喜。三人同步,即刻来到渔街河边木排停靠的地方看。徐营长说:“这是天赐良机。”我问他有何妙计。徐营长说:“借,找他们借木。”一番月下商量过后,徐营长、吴法科上排交涉借木事宜,我回住地向团政委许建春回报。
约摸半个时辰,二人锁眉低头回来了。徐营长说:“借不成。”我没头没尾叹了口气:“唉!诸葛亮把东风都借来了,我们连河里的木都借不到!”一语激得徐营长闭口不开,拉着吴法科拍屁股就走。二人领着几十个民工上得排去,营长带些人围着排主交涉,吴法科领着民工一顿把木排砍散,把木拖上了岸。
排主气冲冲来到营部评理。我自知理亏,忙赔不是。又一同到团部,请求团部与指挥部出面,从县城木材公司调木还给他们,因为木到湘潭要经过湘阴县城。
哪知他们回去后一状告到省里。省、地(湘潭)、县三级监委(那时不叫纪委)组织联合调查组,来工地查处。
原来这个木排的300多方木材,是4个国防厂子的军用材料。这下闯了大祸,一告就灵。我只得老实接受查处,听候处理。
调查组在工地查了多月,没有惊动我这小小教导员,也没有给任何人吭声,就回去了。据说一位主要领导听了汇报后,说“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这才了结。
敞开收粮为备荒
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人,都知道粮贵于金。1959、1960、1961这3年苦日子,到1962年早稻登场,算是熬到头了。早稻丰收的喜讯,迎来了毛泽东“过了六年之久的糊涂日子”、“现在是下决心纠正错误的时候了”的指示。“六年”,显然讲的是“三年大跃进”造成的“三年苦日子”。纠正什么错误?寓意很深,纠正“五风”错误。
1961年冬至1962年上半年,是“三年苦日子”最困难的时期。县委叫我到粮食局当局长,任务一条,“保证粮食不脱销,不闹事”。10个字压得我头顶油锅,动弹不得。
报到后3天,我带着办公室吴哲纯同志,凭着一双腿,一个一个仓库走,一个一个仓库查,全县86个仓库跑到了83个。那时,湘阴全县有9481个生产队,86万多人口,粮食部门只有430多个干职工,保证粮食不脱销,不闹事,谈何容易!
饥饿洪流把人推向了死亡边缘。那时,农村食堂虽然下放了,口粮还是以人定量,大口小口,六类三等。一清早,排队买米的长龙,3、5、10斤一买。记得我当时以一首《檐前雀》为题,写了一首七绝,记叙当时的困境。诗曰:“冰锁神州雀不安,宅门烟火欲燃难。农家过夜无粮菜,汝欲何求一饱餐。”
艰难的日子掐着手指过。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粮上市。国家开放粮食市场,允许生产队完成征派购任务后,把余粮拿到市场上卖。价格随行就市,每100斤稻谷30到50元。我喜出望外,在“手中有粮心里不慌”的思想指导下,随即召开粮站支部书记会布置。强调敞开收购,有多少收多少。这么一来,周边几个县都把粮食运到湘阴来卖,不到个把月,收了几亿斤议价粮。不但造成内部库容紧,资金紧,更重要的是周边的县纷纷告状,状告湘阴“抬高粮价,破坏粮食市场”。省里面随即开电话会批评,派工作组到湘阴来查。搞得下面粮站支部书记人人紧张。我又把在支部书记召起来开会,硬着头皮说:这事你们没有责任,是我布置的。要查,要处分,我一人承担。我只要求你们协助做到两条:一查一查有没有超过48元100斤谷的(当时布置控制48元以内);二一定把粮食保管好,该翻晒的及时翻晒,防止霉变。
检查组查了以后,从价格、质量、市场开放时间等各方面,都符合上级规定,加之县委领导又出面担担子,属正常工作范围内的不足之处,总结提高就是。第二年春夏荒时,一些地方找省里要议价粮度荒,省里做我们的工作,我们顾全大局,按收购价加管理费,调出1亿多万斤议价粮,支援外地度荒。
力解灾民吃住烧
1983年,汨罗是个重灾区。4月13至27日14天中,连续阴雨低温,早稻严重烂秧;4月25至27日,江南14个公社、212个大队、3392个生产队,连续遭到两三次“龙卷风”袭击,死8人,伤56人,倒房数百间;5月14日,江北15个公社暴雨成灾,6万多亩农作物被淹毁;7月7、8、9连续3天,特大暴雨成灾。3天中,全县平均降雨260多毫米,多的社队达340多毫米,从长乐至南渡铁路大桥200多平方公里,白浪滔滔,汪洋一片。罗滨垸溃倒,沿汨罗江12个公社严重受灾,直接经济损失1.1亿余元。
灾情发生后,我主持召开县委常委紧急会议,专题讨论生产救灾,安置灾民生活,稳定社会秩序,明确宣布:从受灾到晚稻收割100天的口粮,人均每月30斤稻谷;房屋倒塌户,每户补1吨钢材,每人补1分木材;溃垸灾民,每人补50斤煤。贷款与粮、物挂钩,一次到户。宣布后,干群吃了定心丸,奋力生产自救。
老实说,在作出上述决定前,我的思想是矛盾的。正常情况下,应该走程序,先请示汇报。可眼下是特殊情况:一遇大灾,二逢机构改革,工作组进了地委、行署机关。向工作组报告,他们与县里没有建立联系;找地委、行署领导,他们有难处,去留未定,研究起来,不知研究到哪一天。可10多万灾民要吃要住要烧,等不得,眼睁睁望着我拿主意。我只好冒险先做,把灾民的吃、住、烧安排好,把大局稳定好。
果然不出所料,一些部门因自身利益受到触及,告起状来。于是在“有诉必理”的程序下,查了起来。罪头自然还是我这一把手,因为书记、县长是我一担挑的。
正义的事,为民的事,总是会得到正义者的支持和伸张的。不久,时任副省长杨汇泉陪民政部高仲平主任来汨罗检查生产救灾,听取我的汇报后,肯定了“指导思想明确,决心大,措施力,效果好,大局稳。”
大灾之年,时任省委一书记毛致用先后3次来汨罗参与抗洪抢险救灾,亲自上堤打桩一起战斗。伟人说: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个根本的问题。三越“雷池”为的什么?为的是3000多民工渡河难,为的是86万多群众吃饭备荒,为的是10多万灾民的吃住烧。当然,做这些越“雷池”的事,是要担风险的,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每当我想到群众疾苦,想到灾民求生的痛苦时,个人的良心就坦然无虑了,即使是落个什么意外,也不过风吹落叶临头。正如一位忘年老友常说我:“你就是只想群众,只帮他人,不想自己。”去年5月8日,80多岁的杨时杰老人,在来信中写道:“您过去曾帮助我,渡过许多困难,我感谢不已。”类似这样的事,又何止万千。
党组织是公正的。我多次立功受奖,1966年起,一直担任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1971年,评为全省学习模范,出席全省“双先”代表大会。我常想,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基层领导人,一事当前,是想群众,还是想自己?这是做合格共产党员和基层领导人都必须满分回答的课题。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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