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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上的生命挽歌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刘效仁

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中的这句话,突然跳上了屏幕。

放下阿来的《云中记》,数天,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读后复杂且丰富的情愫。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大地震,那场夺去近7万人生命的人间惨剧,留给人类的恐惧悲哀,撕心裂肺的痛楚,十多年后依然难以平复。

如何纪念人类在猝然临之患祸面前的凄苦、无助、挣扎和不屈,书写每一个幸存者对故去亲人的思恋、缅怀,又如何安放死难者的灵魂,作家阿来用十多年的沉痛回忆和灵性思考,终于呈上了长篇小说《云中记》。

云中村,一个大山怀抱有着千年生存史的村庄。因处于地震带上,自然逃不过那场大劫难,全村337口人,竟有近百人死亡或失踪,许多家庭从此灭没。有的临死依旧坚持着善良的理性,如患癫痫的阿介,仍微笑着对来救他的人说,先去救孩子吧。

央金,一个学舞蹈,要在村里祭山仪式上献舞的女孩,求生的强烈渴望使她自断下肢,从此只能单腿起跳。云钦,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时间回村救灾,直到累昏瘫倒才想到自己的母亲。而此时,母亲已离他而去。村民在忍受自然破坏力时坚韧的沉默、体面与生命尊严,力透纸背。

由于次生地质灾害,云中村将整体坠落,活着的人不得不整体迁移。四年多之后,村里的祭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阿巴,独自返回云中。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和职分:“我要回去敬奉祖先,我要回去照顾鬼魂。我不要任他们在田野里飘来飘去,却找不到一个活人给他们安慰。”

《云中记》就记述了他一个人祭山,那声势浩大却又寂寞孤清的礼仪。他静静地走近每一个家庭招魂、安魂,及至六个月后的“那一天”,一同与云中村沉没。“大地以这样的方式,拥他入怀了”。对此,阿巴是专诚的。他必得跟着村庄一起消失,才能让活人毫无牵挂地活着。是故面临死亡,他不仅从容安宁,且还有些期待,“让该来的早点来,山下的人就不用挂心了”。

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和方式,给死难者独特的安慰和纪念。安魂,其实不独是云中村民独有的民俗。和死去的亡魂对话,安顿他们,这种原始处理灾难和记忆的民间方式,真诚地表达了对每一个生命尊严的体认和敬重,具有浓浓的人文情怀。

阿巴就想,“人死后,可以变成一棵树吗?要是可以变成一棵树,那他就变成一棵树好了。变成一棵云杉,冬天的针叶坚硬,春天的针叶柔软。就那样和山上那些树站在一起”。于是,他将死难者的灵魂招上树木,或者让那个外乡来支教、死时用身体掩蔽孩子的胖胖的女老师,灵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在阿来看来,文学的职能,则是灵魂的安置。作者借阿巴的口告诉读者,那么大的地震,在制造死亡和伤残时,似乎也没有依据善恶的标准来进行挑选。正因此,“不要怪罪人。不要怪罪神。不要怪罪命。不要怪罪大地。”

“大地震动,只是构造地理,并非与人为敌。大地震动,人民蒙难,因为除了依止于大地,人无处可去”。封底上这几行字,也是《云中记》区别于其他灾难性作品的高下之处。真的,“大地上压了那么多东西,久了也想动下腿,伸个脚。唉,我们人天天在大地上鼓捣,从没想过大地受不受得了,大地稍稍动一下,我们就受不了。大地没想害我们,只是想动动身子罢了”。

如此朴拙的表达,即是对地震灾难的科学认知,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了然洞察,对人本能有限的哲性反思,远远超越了人类本位的精神境界。经由人体的消失,村庄的消亡,那群地震后出现的鹿群,从前遗落在泥土里的种子自然发芽,以至于罂粟这种屡被铲除的“毒草”也迎来了悄无声息的生长,不仅以此烛照人类的普遍境遇和共同命运,也告诫人们,所谓自然,即是摆脱人为的秩序,重新归回各安其位的状态。无疑为灾难文学的写作,提供了一个新的标本。

阿来目睹了一个村庄的消失,且在第一时间参与灾区救援,直面悲惨的死难,以至于长期沉浸在大地的苦难之中,每晚需听着《安魂曲》才能入眠。当他为《云中记》写下第一句话“阿巴一个人在山道上攀爬”时,已泪流满面。面对书中主人公阿巴,这位勇于殉教的祭师,执著地抚慰死去的亡灵,也安抚了生者的内心。教会读者以自然的方式,面对自然和大地,虔诚地走向死亡,其震颤人心的悲壮力量,充满了神性的光辉,同样让人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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