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华
关于湘西红军的一些感人故事,在不少人的脑海里至今仍记忆犹新。笔者就曾深入到乡村搜集,整理出了两大本笔记。这里,摘选发生在永顺县的三个故事,以飨读者。
一报还一报
贺胡子(不少乡亲当年这样称呼贺龙)拖队伍杀富济贫,深得乡亲们拥戴。他的妹妹贺满姑那时还年轻,可也名声响当当。
一次,满姑在执行任务时被永顺桃子溪薛家坡的薛保长出卖,被恶霸张恒如抓了去。这张恒如把贺胡子恨得要命。抓到满姑,他感到出气的机会到了。可是满姑硬气得狠,任你如何毒打,她仍是张口就骂。于是张恒如黑了心,命人将满姑剥得赤身露体,用绳子牵了游乡示众后,再绑在树上一刀一刀地活剐至死。
事后贺龙才带着队伍回到湘西。得知了满姑惨死的消息,气得肝胆欲裂,咬牙骂道:“张恒如呀张恒如,老子不将你也来个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一天张恒如做寿。团近的绅士土豪、乡保甲长们,迫于他的威势都来他家祝贺。至晚,客人们酒醉饭饱,这才陆续地与张恒如拱手作别。
可这时大门外有两个唱莲花闹的叫花子仍赖着不走,反而唱得声音更大:“莲花闹,两块板,我请主人赏个脸。赚钱赚米赚油盐,我请主人赏两钱……”眼见闹得不可开交,厨房里的大师傅赶忙端了一碗饭一碗菜,叫两叫花子吃了赶快走。不料这两个角色不但不要什么饭菜,反而呱达呱达地继续唱:“主人做寿太小气,死了变狗嘴啃泥。主人是个犟作瘟,死了要变猪娘哼……”
这时张恒如的二弟冲出来了,气势汹汹地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讨死还是怎么的?嘴巴不干不净地乱唱,都给老子滚!”两个叫花子可不怕他,莲花闹反而越打越快:“老二主人莫发火,你的老哥有灾祸。不信抬头看看天,灾星正往你屋头落。如若不听我俩劝,大难来了你往哪躲?”这张老二听他们唱得可怕,那威风就再也抖不起来,只好慌慌张张地进大屋给大哥告状去了。
张恒如听老二加油添醋一说,气得满面通红。他挺着大肚子快步来到大门口,问也不问就连声喊:“滚,都给老子滚!”哪晓得两个唱莲花闹的不但不滚,恶言恶语的唱得却更丑更毒。这时又来了一帮像是看热闹的闲汉,冲上来就把张恒如围在了中央。张恒如一看这阵势不对劲,忙喊:“来人呀,快来人呀!”屋内打手们在他老二的带领下连忙提枪冲过来。刚冲到院子里,突然四面墙头枪声一齐开火,这帮打手立时全都了账。
张恒如像一头死猪样的被拖到了桐木坪,一见到贺龙,吓得瘫倒在地。
贺龙摸摸自己的胡子,命人把张恒如绑在了树上,回头对密密麻麻一坪的乡亲们大喊道:“乡亲们都来了啊。今儿就开个公审大会。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诉冤。都可以上台来当面和这头恶狗论理……”
贺龙话没讲完,一帮穷婆婆苦老汉已哭喊着冲上了台。他们指着张恒如,有的骂他杀了崽,有的骂他霸了女。骂到哭到气不过时,这个冲上去砍他一柴刀,那个横地里甩他一大棍,张恒如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贺龙问台下:“张恒如这条狗该不该杀?”
台下炸了雷:“杀!早就该杀该剐!”
结果,张恒如被枪毙在河滩。
(讲述人:贺廷雄,永顺砂坝乡人,理发匠)
一张布告
贺龙带领的红军大部队北上以后,永顺塔卧革命根据地又成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天下。这时,属塔卧区桃子溪乡的大土豪大恶霸黄益山,也乘机拖了几十根枪的队伍,杀气腾腾地回到自己的老窝。
农会主席贺士章得到黄益山要拖队伍回来的消息时,情况已十分紧急了。他急忙收拾好行李,准备带着妻子儿女,星夜上湖北去避避风头。临走时,贺士章拿着一张盖有“湘鄂川黔边省政府”大印的关于改土分田地的布告,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随身带走吧,怕路上被官兵们发现,那就一家人性命难保;藏在这破屋里吧,万一匪兵来放火烧屋,烧了房子不要紧,这宝贵的布告不也被烧了?这时妻子拿了桐油灯过来,问他一句“不留给那些狗杂种,还是烧了吧?”贺士章可怎么也舍不得烧。忽地他灵机一动,拿把柴刀飞快地跑到屋后砍来了一节竹筒,把布告紧紧地卷好塞进竹筒里,两头封好后,再把竹筒塞进了屋后土墙壁的一处缝隙里,再糊上一坨稀泥巴,不仔细看谁也发现不了。
这事处理好后,一家人准备乘夜色动身。
突地,屋外传来一阵狗叫声和人的跑步声。贺士章估计是黄益山他们来了。为了不惊到妻儿,他连忙跑到屋后想翻墙逃走,结果发觉墙外也有不少火把,出不去了。贺士章心一横,抢起柴刀,一步就跨出门外到院子里,对着两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就砍。砍翻两人后,他又向黄益山扑去,这时三、四把枪对着他开了火。贺士章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贺大嫂和三个孩子扑了出来,抱着血淋淋的贺士章放声大哭。
黄益山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伙拿起火把就把房子点着了。只一会儿,小小的木房子就在烈火中轰然倒下。黄益山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枪声、狗叫声和哭喊声震动山野。乡亲们都围拢来了,看着这一家老小,叹息的,叫骂的,陪着哭的,乱成一片。
第二天,大家伙儿有的搬木料,有的砍竹子割茅草,很快的又在原地基上搭起了两间茅屋,再凑来一些家具和食物,让这可怜的一家又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这以后,贺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勤扒苦做,在艰难中苦熬。每每想伢儿他爹了,就偷偷地把那布告取出来,反复地抚摸那上面的鲜红大印和贺龙的名字,仿佛亲人们又回到了身边,又热盼着红军赶快回来帮她报仇。
一九四九年冬天,人民解放军一举解放了桃子溪乡。镇压大恶霸黄益山那天,贺大嫂取出红军布告高高地挂在大堂之上,带领着儿女们一起跪倒在布告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再后来,大女儿劝贺大嫂,我们把这珍贵的布告呈交给上级政府吧!我们家保管条件差,放久了它会霉烂的。一句话,让贺大嫂如大梦初醒。
择吉日,捧着这已让她摸得发亮了的竹筒,贺大嫂坚定地走进了县政府。
后来,据看到过的人说,这张布告至今仍陈列在省革命文物陈列馆里。
(讲述人:向成功
桃子溪人
村小退休教师)
田三姐护伤员
田三姐自小父母双亡,是独自从贵州讨米流浪到永顺县杉木村的,后来和一个淳朴老实的后生结婚才成了家。婚后,夫妻俩穷啊苦啊,又是搭帮贺老总的红军队伍在十万坪打了个大胜仗,村里成立了农会,才过上了一阵好日子。
第二年冬天,红军北上抗日去时留下了一批伤员。田三姐真舍不得红军走呀,就把一位才15岁的伤员小张接到家里来养伤。经交谈,知道小张是四川人,也是个孤儿,是红军从街角角捡来后才当了兵的。小张也命苦啊,田三姐便特别疼他。她让小张睡床上,自己就和丈夫在厨房里搭临时铺。田三姐还偷偷地跟村上一个草医学采伤药。上山采得药后,就天天给小张洗伤口换药。由于三姐照护得好,小张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可以勉强下地走动了。
过了几天,听说伪保长向英武回来了,田三姐怕他们上门来查问,就到处说小张是从自己老家逃难过来的亲兄弟,是个聋哑孩子。于是一有空,她就偷偷地教小张在别人面前,该怎样扮成一个蠢呆的“聋哑人”。
果然没几天,瘦猴子向保长带了两个枪兵,凶巴巴地上门来查问田三姐的这个“娘家兄弟”来了。他们一进院子,就见一小个子浑身邋里邋遢地坐在屋檐下砍猪草。
田三姐和丈夫忙迎出来请他们坐。向保长却直接走到小张身后。他猛叫一声:“站起来!”
小张微顿一下,低着头仍砍他的猪草。
向保长从身后抓了衣领把小张提了起来,偏头看了小张一眼,只见他脸上黑油油的,嘴角还挂着些涎水。向保长连忙厌恶地松开了手。
向保长再站远些看了看神情木然的小张,转身叫两个枪兵进到破屋里搜,结果只抓了仅有的两只鸡、捡了几个鸡蛋,才悻悻地走了。
这事以后,小张觉得自己真该走了。他就怕哪天露了馅那就会害了三姐全家。他对三姐说他做梦都想部队了,明儿他就要去追赶大部队。
田三姐知道这小兄弟心里想的什么,默默地看着他,忍不住热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可这一路关卡好多啊,怎么能混过去呢?思谋再三,她想到了个主意……
第二天清早,她就背起家里仅有的两个小猪儿去到场上卖了,然后就用这钱又去山后尼姑庵里买了两件旧的僧袍。回家后,她就让丈夫把她和小张都剃光了头发。
晚饭就一锅豆粉菜糊糊,这就算是给小张兄弟送行了。
吃完这伤心的糊糊饭,田三姐嘱咐丈夫好好守家。然后她就和小张穿上了僧袍,叫小张还扮成聋哑人,自己则背个僧布袋,拄了根竹杖,趁夜牵了小张的手就出了门。
就这样一路化斋,才混过了几多关卡。十来天后,他二人来到了桑植县瑞塔铺。小张兄弟说什么也不让三姐再送他了。
田三姐紧紧握住小张兄弟的手,看着他还很瘦弱的身子,眼泪刷刷直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她贴身取出一个用线穿着的小铜钱,挂在了小张的脖子上,说是可以保平安;又摘下腰边的一个已摸得锃亮的喝水用的小竹筒,让小张带着,说是姐弟俩以后再见面时好作个纪念。
小张也哭了。他跪下给三姐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田三姐目送着他,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讲述人:向二贵,永顺杉木村人,篾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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