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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中草药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在乡下,中草药遍地。

但是对于年少时的我而言,中草药就是草草木木,仅此而已,即使它们扑入我那时的视野,也仅仅只是视觉中的背景,从来就不曾落入我视觉的聚焦处。所以,常常看着草木们荣了,枯了,仿佛看见黑夜里的手电筒,亮了,灭了,给黑夜留不下刻痕,给人留不下多少情愫。

可是,在我年少时期,瘦瘦的父亲不知为什么,一遇到为人寻中草药的时候,总是将我带上。一路上,告诉我,线条一样细长叶子的麦冬,喜欢生活在哪里;嫩茎细铁丝一般,怯怯顶着一朵红花的月月红,它们治什么病;马齿苋是什么样子的草,有什么味道……父亲的口里,满是草草木木,满是救苦救难,一路都是袅袅腾腾的话,好像村中庙里菩萨面前的檀香烟,熏得我的思绪睁不开眼睛。

那时,我跟父亲寻中草药,寻的最多的药是给爷爷的。因为爷爷老了,常常咳嗽,一咳嗽那嘴角的白胡子就乱抖。至于父亲寻什么中草药,我全然记不全,记得清的反而是与药无关的事情,比如父亲要走多少水沟,湿多少次鞋子。尽管父亲一再告诉我哪种草是蒲公英,可以治爷爷的支气管炎,下次可以帮他寻。可是我次次记不住,唯独记住的是,在有中草药的地方,有很多黑脑袋的蚱蜢,一跳一跳地,好玩极了。常常,父亲唠叨得最厉害的时候,却正是我抓蚱蜢最开心最聚精会神的时候。当然,有时候我拉肚子了,父亲就叫我自己去村子口摘几张臭牡丹叶来,包鸡蛋烧了吃,可治腹泻。

我常常说:“认不到!”

的确我认不到。我也曾经尝试着独自寻父亲说的臭牡丹,找遍跟父亲曾经走过的地方,看到的只有满眼的草草木木,好像都是臭牡丹,又仿佛没有一棵臭牡丹。父亲看我常常空手而归,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然后叹一口气,摸摸我的脑袋,消瘦的背影在村庄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某个角落。

多年后,我常常思考,这就怪了,有好多中草药父亲不是就给我说了吗?那些中草药不是在眼里闪过一次或者多次身影儿吗?为什么独自一人时候,就见不到中草药呢?

时光在眨眼之间,父亲走了,我大了。再后来,我为人夫了,为人父了。一不留神里,母亲也像爷爷常常咳嗽起来。我突然警觉起来,父亲是咳嗽着走的,母亲又咳嗽起来。每一个鲜嫩生命降临的地方不一样,幸福不一样,但是去的地方一样,生命枯萎的情形都一样。

想想母亲和父亲一生,为我们几姊妹操劳够辛苦的。而今,父亲已走多年,留下孤零零的母亲,况且在去年,母亲已经检查出得了不治之症,再不心疼老人,怕是机会不多了。母亲生病的这些日子,我忙完手头上的工作,神思就飘到母亲的起居、饮食、治疗……父母养育了我们,尽管寸草心报答不了三春晖,但在有生之年尽一份孝心就算一份吧。也就在为母亲抓中药过程中,一来二去,跟老中医熟了,就在这当儿,常常遇到一味或者几味中药抓不齐全,或许是别的因素,老中医就教我在乡村中如何寻找中草药,比如找夏枯草、大蓟、土大黄、白花蛇舌草……

第一次在寻土大黄、夏枯草等药草的路上,我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老中医告诉我的夏枯草的形态,土大黄的根茎色泽,大蓟的披一身尖刺的威风凛凛不可侵犯的气势……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够描摹出那些草草木木的形貌。毕竟,老中医在告诉我的时候,我的耳朵是竖着的,我的心窗,如果有九九八十一扇窗,那么打开的心窗一定有九九八十一扇。

就在母亲常常洗衣的小河岸边,在自己童年的屁股曾经坐过的地方,竟然发现有一蓬蓬的土大黄,牛舌一样的叶子,青乌乌地映入瞳孔。用锄头刨开沙土,指头粗的根茎肉肉胖胖,掰断根茎,那金黄色,有尊贵气,有端庄韵……当抬头再找大蓟的时候,目光仿佛是一张张力十足的渔网,在众多的绿草尖、黄草尖、褐色草尖上逡巡,倏忽间就有大蓟如同鱼儿一样被目光的网卡住,眼神一下子将大蓟包裹,即使脑袋无论怎样俯仰晃动,目光的网,总有一丝会勾住大蓟,拉也拉不断。

说来奇怪,常常为母亲寻药挖药,一来二去,见了很多中草药,每当有事没事在河沟、在山坡、在田畦上走,常常会在遍地的草草木木中,一眼就睹见了水田中的过塘蛇草,河水边的菖蒲草,灌木丛中的菝葜……在那么多的草木之中,竟然一下子看见了那么多的中草药,仿佛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亲人,一种亲切的波纹在心湖中兀自漾动开去。

当我将这种感觉讲给母亲听的时候,母亲浑浊的眼睛,潮湿起来,轻轻地说,心里有药草了,眼里就有药草。

的确,心里有了,眼里才有,在这世间,这仅仅不只是中草药……

本组图片均由

唐正鹏

摄于浦市镇高山坪古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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