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带了本《边城》去边城。
入夜时抵达,清水江上的龙船赛早已结束,夺冠的船队笑着领走了奖金。抢鸭子大戏也已落幕,河里投放的鸭子被抢得精光。看热闹的如海潮般,向古镇扑过来又退回去。人潮退去后,街空,巷静,水明。
也是这样一个静美的端午夜,在边城码头,翠翠和二佬第一次相遇。一个在码头等爷爷,一个刚抓到河里的最后一只鸭子上岸。遇见,是一个开头,有了这个开头,一条“边城”清溪流了出来,美而哀婉的溪水注入每个读者的心河。
客栈里,我合上书,从《边城》里走出来时,才觉雨下。就洗把脸的功夫,木窗外已不是刚才斜风细雨的节奏。雨点一密,屋檐挂起了垂地的雨帘,帘外是一城烟雨。白雾在河面缭绕,遮住了远山。雾气中,一排木船缥缥缈渺地泊在河边。细长的柳枝穿烟过雾,在风中摇曳,撩拨着清清的河水。
边城,位于花垣县西部,是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的茶峒,是由清水江、九龙坡、香炉山、八排瀑布框围起来的一幅山水画。眼前,客栈的木窗所定格的画幅太小了些。我和店家借了把伞,出客栈,走进边城的夜雨中。
小镇依山傍水,一条宽街穿集镇而过。为了纪念沈从文先生,这座小镇改名为边城,中街命名为从文大道,宽阔的街道均由石板铺成。从文大道旁,多是仿古建筑。这仿古建筑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以从文大道为界,山上是现代民居,砖瓦房鳞次栉比,山下是边城古镇,青砖黛瓦旧景如故。我在那里穿街游巷。
撑伞走在古镇的雨巷。雨水将石板路冲洗得干干净净,明明暗暗的街灯在路上投下迷离的倒影。眼前不就是一幅画么?不,是两幅!巷旁是写实派,倒影下来就成了印象派。独自一人走在小巷子像是在逛画展。斑驳在风雨中的砖墙依然挺立,刷着桐油的老木板壁精神矍铄,几朵窗棂上的精美雕花虽漆色全脱,花颜暗淡,花形却在岁月里常开不败。细步前行,一路上与透着光的窗对视,和开着门的房细语。
巷子边的一个老房子里,两个老棋友边抽烟边对弈。暖黄色的白炽灯光穿过烟雾,将烟斗上铜烟锅的影子投到棋盘上。穿白衣的老人捻起一颗子轻敲在棋盘上,落棋有声。再过去,窗边,一位年轻的妈妈哼着小曲,将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掀起一角衣服,把一只丰满的乳房凑到怀里婴儿的嘴边。小曲里,摇篮借着惯性,在旁边一左一右地摇着。小巷拐角处,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对着窗写作业,看模样应该是个中学生。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古镇里的闲适。当然,灯下的中学生除外。
端午前一周的高考,湖南考的是全国卷Ⅰ。一河之隔,对岸重庆则是全国卷Ⅱ。河那边,贵州孩子,考的是全国卷Ⅲ。湘、黔、渝三省交界处,大家看同样的山,吃同样的水,甚至听同一只公鸡打鸣报晓。一衣带水,如此近邻,三地的孩子各自面对的高考题不一样,竞争对手不一样,高考录取分数线不一样。很多的不一样在这块一脚能踏三省,三省共听一鸡鸣的地方共存着,这就是边城的特别之处了。听说,边城人用手机都要谨慎,湖南的号码会接上重庆或贵州的信号。这一打,本来是省内通话就变成省与省之间的长途电话,信号一漫游,手机话费稀里糊涂地就没了。还好,现在取消了漫游费,要不然稍不留神
,手机费随着信号一“漫游”,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从小巷子里钻出来,走到了河边。河堤不高,由石板石条砌成,石阶一级一级伸向水里。吊脚楼以亲水的姿势搭建在河边,只要从楼里推开窗,就能在河里垂钓。
河对面,由近及远有两个岛,一名翠翠岛,一名三不管岛。边城是湘西四大名镇之一,沈从文先生写了《边城》后,古镇与文学作品交相辉映,边城更是声名远播。翠翠,这个如璞玉般纯美的少女形象,也走进了人们的心。河中央的翠翠岛,翠翠雕像站在岛中,站在风雨里,守在了盼归和守望的最佳位置,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明天”,等待这个人回来。翠翠要等的这个人若从水路回来,从岛上能最先看到船只。翠翠是小说的焦点,翠翠岛则是边城的焦点。无论在边城还是洪安,只要凭栏而望,就能看到翠翠守候的身影。
三不管,顾名思义就是三个地方都不管。既然三个省都不管,没有管制,没有约束,这个面积不大的岛似乎是“自由之地”,成了聚众赌博,打架械斗之地。多少人在那里赌得倾家荡产,又有多人在那里相约决斗,流血死人。如今,依法治国,法制天下,三不管岛不能游离于法外。岛平静地卧在边城河中,就留“三不管”这个名连接古今过往了。
再往前走就是码头了,花一元钱坐拉拉渡就可过河走重庆市秀山县洪安镇。一根钢丝跨河连接边城、洪安,钢丝穿过方头渡船两端的铁环,渡船能沿着钢丝的轨迹摆渡。船依旧靠人力,握住一根特制的圆木棒,将带槽口的另一头卡住钢丝,手用力一拉,船就前行了。摆渡巧妙地运用杠杆原理,力臂长了,摆渡时,自然就轻松省力。不过,今晚是渡不了河了。雨还在下,河水裹挟着黄泥,清水变得浑浊,水色由绿变黄。水势越流越急,水位在逐渐上升。龙船水来了,为了安全,渡船停止摆渡。端午时节就到清水江汛期,边城人叫龙船水。
这时,边城人很关心天气。他们通常要收看三个省的天气预报,时常关注河里的水色和水位。一座古镇和水如此亲昵,那吊脚楼的木吊脚都伸到河里了,人们自然要留心观察一条河的喜怒哀乐。即使边城一滴雨也没下,只要贵州上游下大暴雨,洪水也能可能漫到家门口来。相对于我的紧张,边城人倒淡定得很,或许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根据水势决定要不要转移,就是转移也是冷静有序,从容不迫。等洪水退了,回去打理家里,继续生活。洪水猛兽,在边城人面前倒像是纸老虎。
洪水一直上涨,不知到了哪个高度,电“啪”一下断了,古镇陷入了黑暗。客栈老板打手电上楼,给我送来两根蜡烛。我问她洪水会不会涨到这里来。老板笑着对我说洪水最凶猛那年尚有一巴掌高才到她家院子,今年是小涨水,叫我放心睡。
屋外,洪水打着漩涡急着往下冲。烛光让客房重现光明,只是空调不能出冷气了。还好,雨洗掉了接连多日的闷热。窗外,有爽风从雨幕里徐徐送来。边城夜雨中的翠翠,你可安好?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