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与茶相对,我都忍不住悄悄与她心语。
我不是黛玉似的多愁善感的女子,也不是满腹经纶易于伤春之文人,而是堂堂苗家一山野村夫,应是茶那复杂的生命性引发了我的柔肠吧。
深春时节,我在柔柔春雨伴随下来到吉首市马颈坳镇隘口村与茶相约,与满园刚在春雨中出浴的茶树一起清欢。茶叶上满布晶莹水珠,水珠因风摇落,淅淅沥沥滴在我的头上和心上,似乎要告诉我什么。
告诉我什么呢?
茶叶不能语,或许春天的风雨是她的另一种声音。我俯身用心倾听,细细体悟那声响里每个细微的含义。风过茶园所发声响,我感觉到那是她的热情与好客;雨从茶叶上滚落的声音,我感觉到那是她的体贴与关怀。我放眼望去,满园春茶一片翠绿,仿佛出浴的美人清丽而妩媚。
隘口村名副其实,其地险峻而狭窄,万山叠嶂。村居就在山与山的夹缝里散居,一些在峡谷之中,一些在高山之巅。一条山溪在峡谷中蜿蜒流淌,看不见其来源亦不知其流向何处。溪水一如这翠绿苍山一般,清澈而碧绿。茶田从峡谷溪岸开起,顺山谷和山势一绺儿向上延伸,起伏有致,线条柔美,整个茶园像是一幅美妙绝伦的宋山水画。
据马颈坳镇吴文娇镇长介绍,隘口村村民有苗族、土家族和汉族,是一个标准的三族混居的村庄,其和谐相处已有数百年历史。从苗族历史看,苗族和土家族自古就在湘西这块迷人的山野一起繁衍生息,和谐相处,为民族团结融合树立了一个标杆。苗族和汉族在几千年来一直处于压迫和对抗的状态,仇怨纷争在两族之间如梦魇挥之不去,过去的苗区,曾流传这样的俗语:“苗不沾客,铜不沾铁。”……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苗族和汉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才摒弃前嫌,在大好民族政策中实现了民族大团结。新中国成立已有70年,而隘口村的苗族、土家族和汉族之间的和谐相处已有数百年历史,这一特殊的地域民族关系是怎样形成呢?其间有什么特殊的历史因素呢?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漫步于茶园里苦苦思索,不断地拷问自己、也不断地向满园茶叶询问。自然,我的思索和询问终不会有结果。此时,吴镇长从我身旁路过,我便开口向她讨教。她见我一脸苦瓜相,顺口调侃道:“都写在茶叶上呢,自己看去。”
见我一脸茫然,吴镇长笑道:“回到茶厂,我泡杯浓茶给你喝,再慢慢向你说道说道。”我只好耐心等待。
手捧热茶杯,我双眸凝视茶杯里的茶叶由蜷缩而慢慢舒张、立起,其姿其态婀娜有致,犹如亭亭玉立的春丽少女。顷刻间,满杯茶水渐渐变成金黄,茶香由杯口袅袅升腾,整屋馨香。我一边欣赏着茶香,一边洗耳恭听吴镇长给我讲述关于该村关于茶叶及其相关的所有美妙故事。
每年梨花开过,这里的人们就会因为茶事忙碌起来,祖祖辈辈的六道茶餐,保平安,保兴旺,保和睦……是一脉相传的信念,成就了土、苗、汉民族大融合和这片故土的繁盛。我这些久远的故事重逢,在以茶为底色的餐食之间,就像当年苗家女阿黛秋,也是在这样的春天遇到汉族子弟张楚麟。
三月的茶乡古道,收茶的马队铃声络绎,从夜雾空濛到日出东方。茶山逶迤,茶歌悠扬,张楚麟循着歌声,遇见采茶的阿黛秋,有说不出的欢喜。阿黛秋勤劳聪慧,让楚麟不舍离去。在苗汉不能通婚的年代里,张家得知楚麟恋上苗家女,将他禁足在家。楚麟郁郁寡欢,日渐消瘦。而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让本就思念成疾的张家少爷生命垂危,张家奔走求医仍无起色。
阿黛秋没有等到楚麟的再次到来,等到的是他病危的消息,她央求与苗族巴代师同往张家,巴代师设坛做法。阿黛秋熬制汤药,一边轻唱着采茶歌,一边给楚麟喂药。等不省人事的楚麟从昏迷中听到思念已久阿黛秋的歌声,睁开了眼。重逢,让两人泪如泉涌。阿黛秋又以黄金茶入菜,为他调理身体,同时也在张家为乾州城染上疫病的百姓布施汤药和茶餐。疫病消散,张家因此备受乡邻赞许,随即也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当年深秋,小城里这件苗汉联姻的喜事轰动一时,传为佳话,苗汉之间不能通婚的壁垒就此破除。
时间,已碾成灰;过往,都凝结在与茶有关的一单食一瓢饮之间。阿黛秋的故事,随着茶餐苦尽甘来的意义,在茶乡的餐桌上流传下来。
苦,本是生活底色,总要煎熬、磨砺,经巧手智慧,方成人生盛宴。
……
我轻轻喝上一口香茶,将吴镇长所讲的曼妙故事吮吸入肺腑,慢慢地品赏。我瞬间感觉这茶与平素所喝之茶迥然殊异,有茶叶的幽浓,有爱情的苦涩,更有民族团结的馨香……此时此刻,对于茶,我心怀感激,于是放下茶杯走出房屋,决定在踏上归途之前和茶再度悄悄心语。
一缕春阳此时透过厚厚云层照进茶园,照在我和茶的心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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