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日，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家，忽然感到无聊起来。看了一会儿电视，翻了几个频道，大多是一些跨年演唱会，年轻人在里面摇滚着、蹦跳着、嬉笑着，让人莫名的烦躁。拿出手机，想找个人说话，可看着一串串的大名，却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话人。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正仓皇失措间，窗外传来小女孩细嫩的歌声，那歌声一下把我带到了三十年前的旧时光，让我想起了那些儿时的玩伴。

记忆中，给我最深的是一个比我大两岁叫牛娃的玩伴。牛娃是我的邻居，个子比我高一点，长得精瘦精瘦的，脸黑黝黝的，常常一蓬乱发。也许是家里困难的原因，牛娃很少和人讲话，一见到生人就会脸红到耳根。但他和我却有讲不完的话，只是声音一直细细的，像个小姑娘。牛娃对于捉鱼抓蟹、捣鸟跟蜂、农活农事都懂得很多。

那时候，我经常和牛娃一起砍柴。我个子虽然比他小，但手脚却比他麻利，经常是我砍得一担了，他才得一半多，于是我就到处转，或采花，或捣鸟，只为等着他。我砍柴快，但捆柴不行，有几次看到我捆的柴走到半路就散架，东一根西一根的掉落，他跟在后面哧哧地笑。当看到我火冒三丈地骂柴时，他又止住笑，红着脸，一根一根地帮我捡起，重新捆紧。牛娃捆柴不仅紧扎美观，挑起来也不拉人，感觉很舒坦，一点不累。捆好柴后，太阳早爬得老高，估计早课的钟声也快响了，我们就挑起柴往家飞跑。有时我的担子重，看到我步履蹒跚，他总是先把他的柴送到后又跑回来接我。

在山上砍柴时，牛娃常常对我说，我们要多找点干死的老松树枝。我问为什么。牛娃卖关子地对我说，以后会有用的。每当此时，我总会骂他怎么像个娘们似的，总是要婆婆妈妈扭扭捏捏藏着掖着，一点不像个男子汉。对我夹枪带棒的语气，牛娃一点也不生气，总是红着个脸，讪讪地笑着。一次放学回家，牛娃叫我和他把背回的老松树枝锯成小段。老松树枝破开后，散发出一阵阵浓浓的香味，里面一层红红的松油，像猪的后腿肉一般。我看着看着，忍不住说：“好香，我想吃肉了！”当时肉可是个稀罕物，除了过年，别的时间想也别想。听到我很响地吞着口水，牛娃笑了，很腼腆地说：“等把这些柴晒干，我们捉泥鳅去！”对此，我迫不及待，牛娃却说，捉泥鳅要等到谷雨时节，并且是一个闷热得即将要下雨的晚上，那个时候田里的泥鳅黄鳝钻出泥巴来透气，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此后，我天天盼着谷雨的到来，做梦都想着捉泥鳅。而在等待的时日里，牛娃又教我做一些捉泥鳅必须要的工具，比如“火球”、“竹夹子”，等等。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晚上，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一丝风儿也没有。大人们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山泉水，不停地摇着蒲扇或衣服角角扇风，可还是涔涔地冒汗。牛娃一声招呼，我便跟着牛娃一溜烟地往田野里跑去。

山里夜晚的野外，稍稍有一丝微风，天际中，朦朦胧胧地闪着一两颗星，旷野下蛙声一片，流萤到处飞。

我们脱下鞋子，牛娃一手拿火球，一手拿着竹夹，在前开路；我挎着竹篓，紧紧跟着牛娃。就这样，牛娃看到泥鳅就“砍”，看到黄鳝就夹，从无失手。我也时不时地给牛娃指点，间或也捡拾一些田螺和蚌壳。偶尔也会看到一两条水蛇，我惊叫着，因为我最怕蛇。牛娃哧哧地笑着，说不要怕，那是泥蛇，没有毒的。看到他精瘦的脸上一脸的烟熏火燎，只看到一排白白的牙齿，俨然从炉灶里面钻出来一样，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牛娃也放声地笑了起来。那一刻，我觉得牛娃像极了一个男人！

牛娃是独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次寨上修学校时，他父亲抬柱子下坡时滑了一跤，摔伤了腰，从此一病不起。家贫出孝子，虽然那时他才十二岁，可一放学他就帮家里做农活，从不哭闹，乖顺得就像他早已懂得这一切，懂得必须去面对去担当一样。

想着想着，我替牛娃难过起来，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夜光中晃动，那么的弱不禁风，却是那么的坚韧和顽强！

那晚，我们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到家，泥鳅、田螺、蚌壳加起来不会少于十斤。牛娃对我说：“你先抬回去吧，放在盆子里，加点水，记住用一个锅盖盖好，明天早上我俩再分吧。”

第二天，牛娃把我从被窝里叫醒。分泥鳅的时候，他把它们等分成两大盆。“分好了，你先选吧。”他笑着说。“还是你选吧，要不你多拿点活的，死的分给我。”我想让他多卖点钱，至于我，只要得吃就行了。“那怎么行，我不是那种人！”他有点激动，脸也红了起来，但声音还是柔柔的，依旧像个小姑娘。我觉察到我的话可能刺激到他的自尊。于是，我马上说：“好，就依你！”随后我选了一盆，并抓几根活动着的大黄鳝丢到他盆里。看我那么坚持，他一脸的感激，脸又一次红了起来……

后来，牛娃上完小学就辍学了，我也到外地读书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听寨上的人讲，后来有一次他为了给父亲挣医药费，接连几天去捉泥鳅，有一次在回来的路上被毒蛇咬伤，幸好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可是，他尽管拼命挣钱，还是没能挽留住父亲的生命。牛娃的母亲经人说合，也为了想让牛娃能再上学，便答应再嫁，听说嫁到一个叫“所里”的地方。

窗外，女孩的歌声依旧，我的心却不知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