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个周末,我到老家搬迁下来的龙二爹、老生叔两位老人家里坐坐,同时也想了解一下他们进城后过得习惯不。
龙二爹和老生叔在老家就是邻居,而且还是老搭档。那时龙二爹是生产队长,因在一次干重活时伤了腰,此后天晴落雨时就疼痛难忍。他多次向大队和公社提出辞去队长职务,可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最后,龙二爹对大队说,实在不行,那就给我配个副队长。就这样,比他年轻近十岁的邻居老生叔就成了龙二爹的搭档,这一搭就到了下放到户。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老家的人很少出远门,也没什么文化,连讲句客话都讲不好,有时甚至都听不懂。所以一下子要搬离生活了几代人的老寨子去与客边杂居,他们多少有点顾虑。老生叔和龙二爹又搬到一起,说互相做个伴,两人就又成了新邻居。
搬下来之后,两人先是相互鼓励着学讲客话,哪怕讲得半苗半客的,也不像在老家那时相互嘲笑。一个星期后,简单的生活用语便学得差不多了。
相处一段日子以后,寨子上的当地居民也感觉到新来的搬迁户老实可爱,经常吃过晚饭后,主动串门来找他们聊聊天,叙叙家常,听听他们讲山里的故事。随着关系的渐渐融洽,当地人主动把自己的一些闲田余土无偿转借给他们耕种。他们很勤快,种瓜种豆种白菜,样样来得,收获季节,还不忘抱起一两个瓜儿,扯几大把豆荚或者几蔸白菜,满寨子送,讪讪地叫着“尝尝鲜”。
老生叔和龙二爹家种的两块土就在屋前面,土边上栽着一蔸从老家那边带来的葡萄,搭了一个大架子,只两三年时间,葡萄藤蔓便将整个架子罩住,并蔓延到院坝上来,便成了龙二爹和老生叔等人纳凉闲扯的绝佳场所。于是,在这里,就常常荡漾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浮动着他们刹那芳华的动人故事。
背井离乡,各为生计奔波操劳。搬下来后,年轻点的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城里打短工零工。龙二爹和老生叔,一个年近八十,一个也快七十了,就天天翻弄那两块地,累的时候便到葡萄架下休息,喝点水,或抽几口旱烟,望着老家那边的天空,聊上几句过去的事儿。
这天,风和日丽,远山深处,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龙二爹、老生叔和我三人就坐在葡萄架下闲聊了起来。
老生叔装了一袋旱烟,同时抽出一叶分给二爹。“二哥呵,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我们就下来五年了。”老生有点感慨。
“是呵,我们都老了。下来时,都担心不好过,担心没田土种,可现在,客边这些老庚们,就那么近的良田好土借我们种,都种不起了。”二爹也在叹息着。
说到种田种地这档子事,两位有说不完的话题。说着说着,两人就说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守苞谷的事。那时还是生产队,生活相当困难,苞谷棒上的蕙子开始枯干,再有个十来天便可收苞谷了。
苞谷能收就说明五黄六月便算度过,人们不至于挨饿,用他们的话说叫“通新”或者“吃新”。当时的不少人家,常常是上年年底就断粮,队里每人每月分的那点点,根本上不够吃,歉收的年成,常常和周边的大队去借。因此,大部分人家“瓜菜半年粮”的日子是家常便饭。
苞谷快熟了,人们得救了,毕竟是主粮,磨成粉,一碗便可以熬一大锅苞谷糊糊,吃过来香且经饿。那时候,人们乐坏了,獾猪也乐坏了,还有个别人也乐坏了,可二爹和老生却犯愁了。
獾猪性格凶猛,视觉不好,嗅觉却很发达。它什么东西都吃,当然也食植物性食物,爱盗食苞谷、小麦、白薯等农作物。獾猪常是夜晚出来寻食,一来便是一对夫妇拖儿带崽的,沙沙沙几下便可捣毁一大块苞谷地,然后扭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回山洞去了。如果没人守的话,那么这一季算是为獾猪一家忙活了。
还有上面说的“个别人”,那便是附近大队上或本大队其他生产队临近断炊的人家。胆小的两三人结伴,胆大的单人行动。他们可比獾猪聪明能干得多,会反侦察,总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很少弄出动静。他们出发时,准备好几个大大的尼龙编织袋,再准备一把磨得像月牙儿一样亮白的镰刀。太阳下山之前,便到你苞谷地附近的山林里蹲点、藏身,等太阳落山月亮出来时,看看左右无人,便悄悄地溜到苞谷地里,小“月牙儿”一晃,“哧”地一声,一个苞谷棒子便装进了腋下的编织袋,几个转身,“哧哧哧”几下,便可满袋而归。
二爹和老生是生产队里的“官”,一队百几十号人的生活就是他们的责任,为此,他俩伤透了脑筋。最后,他们组织召开社员大会,商定轮流守夜。
老生又装了一袋烟,同时抽点送给二爹。
“那时我俩那个小组,总是最后选点,总是最偏最远最怕人的地方。”二爹卷着烟,笑着说。看到二爹粗糙的大手青筋蚯蚓似的根根直暴,再看他满脸岁月的沟壑,我相信这对搭档所言不虚。
“哈哈,他们宁可少拿一分工分,也不敢去乱坟坡。他们守一夜,八分工,我们这个小组可是九分工呢。”老生吐出一口烟圈,说道。
“你们守夜要是落雨天怎么办?”我那时还小,根本不知他们守夜的情景。
“那得先搭好棚子,那时搭棚子很简单,找一块可看到苞谷地的宽敞处,靠坡搭棚,先拿三根一丈长短的手腕子大的粗棒,两根交叉竖起做支架,一根靠在坡地和支架上做顶梁,再随便搭些枝条,盖上茅草,一个简易的棚子就成了。打雷下雨的时候,大家就躲到棚子里。”二爹笑着说。
老生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继续说:“你们现在听来像讲古一样,我们那时守夜真的好苦,有时还有危险。”说着他拂起二爹的衣袖,又挽起自己的裤脚,我分别在他们的手臂、小腿上看到两道深深的疤痕。
“那一夜真的好险,也是我们碰上的是一只刚下崽不久的野猪,幸好那晚我们四个都在,要不可能要出大事。”二爹说道,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恐惧。
“哎,都怪年轻人没经验,要是二愣子不抽走你捅在那家伙身上的梭镖,我俩也不至于伤那么严重,还让猪给跑脱了……”老生补充道。
聊着聊着,寨子里又来了几个客边的老人,大家相互客气让座,又递上了草烟,二爹还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提着一壶苞谷烧和一碟花生米过来。于是众人又沽起了小酒,葡萄架下立时飘出阵阵酒香,弥漫着民族融合的浓浓亲情。
寨子里,家家户户渐渐升起了袅袅炊烟,是那么的祥和与幸福。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