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老顽童名叫麻培仁，退休前，一直在农村当孩子王。

小时候，麻培仁除了爱唱歌，还喜欢调皮捣蛋。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角色，赢得了顽童的称号。

培仁虽然顽皮，但天赋极好，还有一副好嗓子。他初中成绩拔尖，本来打算读高中考大学的，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老头子理由充分得很，上高中哪有读民师好？家里不仅不要出钱，还包分配！读高中万一考不取大学，不就麻烦了。

也别怪老头子眼窝浅，当年农村人都是这样。谁会傻到放着坛子里的乌龟不捉，跑去大河里摸鱼呢？但凡能考取中专，鲜有人愿意供孩子去高中赌一把的。

就这样，培仁上了当地的中等民族师范学校。

退休后，培仁才发现日子格外长。教书时间不够用，经常是当天的作业还没批改完，翌日的课还没备好，天就黑了。

日子一长，人就会无聊，无聊就感觉生活没意思，培仁感觉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与等死无异。那年秋季，刚退休半年的他请求免费给孩子们上课。校长答应了，还给开了报酬。培仁转手就把那些钱捐给一些成绩好、家庭贫困的孩子。好日子刚过两年，原校长调走了。新来的校长不要他了，免费也不要。培仁只好回家。得知父亲一天无所事事，儿子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说“爸，茶余饭后您可以看看新闻，刷刷抖音……反正好玩得很”。

智能手机复杂，很多农村老人根本用不来。培仁三下两下就弄熟了，他开始学K歌，唱够了就拉二胡，慢慢地还开起了直播……

刚开始，除了几个朋友熟人偶尔给他捧场外，没有人关注。没人关注倒也罢了，可说啥话的人都有。有的说培仁有退休工资还不知足，老都老了还想着赚外快，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的说培仁老来俏，借抖音玩婚外情；有的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培仁这个小顽童变成老顽童啰……

时间一久，各种说法都转弯抹角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培仁笑了笑，套用但丁的名言——“开自己的直播，唱自己的歌，让别人去说吧。”自嘲！

培仁开始时是按原词唱，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大家其实更喜欢听即兴发挥的唱法。在湘西，苗歌对唱就是即兴发挥的。年轻时，培仁和姑娘们对唱过无数次。几句即兴歌词，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培仁即兴编的歌词有的针砭时弊，有的语重心长，有的诙谐幽默……符合现实又朗朗上口。很快，关注他直播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开始给他打赏，赏金两元、三元、五元不等。看到这些赏金，他很快就有了主意，掏出手机拨打自己的得意门生，学校的龙肖主任电话……

龙肖是培仁的学生，龙肖四年级时，父母离婚了。父亲经常在家借酒浇愁，百事不管。因为龙肖没办身份证，不方便取款。在外打工的母亲只得把钱汇给前夫，让他给孩子交生活费。没想到酒鬼前夫一收到汇款单，就取出来换酒喝去了。没办法，母亲只有汇给培仁，通过培仁转手给儿子。一旦工资不按时发，培仁就自己贴钱。为了维护龙肖的自尊，还得骗他说是他母亲给的。等到龙肖母亲寄钱回来，培仁也不拿这钱抵账，就当献爱心了。所以，在龙肖心目中，麻老师亦师亦父。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培仁的老婆以为老公和龙肖母亲有一腿，就和培仁吵架，两人差点离婚。

“老师，您有什么事？”电话一通，

龙肖就关切地问。

“是这样的……”培仁笑着说，“麻烦你帮我找一两个家庭贫困但积极向上，成绩好的孩子……”

“老师，您和师母商量过吗？”等培仁说完，龙肖在电话那边笑着说。

“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我个人的额外收入！”培仁笑。

“老师，还是先和师母通通气再说吧？”龙肖继续劝道，“俗话说，好事不怕晚，良缘不怕迟嘛！”

“那——好吧！”培仁知道爱徒的好心，就不好拂他的意。

老婆从女婿家回来的当天晚上，培仁靠在床头上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没想到老婆竟然爽快地同意了。

培仁摘下眼镜，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身边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四十多年的女人。发现老头子盯着自己看，女人笑着说：“死鬼，出去几天就认不出我了？”

“有点。”培仁笑，“这可不像二十年前的你哦。”

“那是！”女人红着脸说，“哎！我也是服你了，你说你在家拿个破手机一天唱啊唱的，竟然还有人主动给钱！”

“刚开始我只是闹着打发日子。”培仁说，“可听到各种传言后，我就不服气！”

“什么不服气，你这叫不服老好不好！”

“都一样。你说，谁规定老人就不能开直播？所以，我就想弄出点名堂来给大伙看看。嘿嘿，没想到竟然有人打赏！”培仁得意地说。

“你就顺杆爬吧，小心别跌破脑壳就行。”女人也打趣起来。灯光下，女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涂上了一层光影，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温暖地涌上心头。

起风了，从窗外竹林透进来的月光斑斑驳驳地撒落进来，在地上不规则地画过来，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