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是个歌的民族。武陵山中，处处是歌台，四季飘歌声。她劳动也歌，婚嫁也歌，祭祀也歌，叙述也歌。山是歌，水是歌，人是歌，花草树木是歌，民俗风情皆为歌。这正如《踏着歌声来看你》所唱的那样：“山也是歌，水也是歌，奇山秀水飞着歌。风也是歌，云也是歌，楚风湘云荡着歌……”

土家族虽歌多，但从体裁上看，仅仪式歌体和山歌体两种。仪式歌体歌体不变，唱词不变，对象不变，包括梯玛神歌、上梁歌、祭祀歌、仪式歌、摆手歌等。山歌体歌体不变，唱词多变，对象多变，包括山歌、薅草锣鼓歌、丧堂（孝）歌、哭丧歌、哭嫁歌、船歌、三棒鼓歌、儿歌、情歌、盘歌等，涉及内容广泛。

“好田好土不用肥，好男好女不用媒。多个媒人多张嘴，媒人口里多是非。”歌中唱出了土家青年男女对自由恋爱的向往。

“插秧薅草鸣鼓乐，男男女女满山坡；背上儿放荫凉处，男叫歌来女接歌。”清朝诗人彭勇行亲睹过薅草锣鼓歌后，用山歌激情澎湃地向世人倾诉。

“歌师歌娘来歌乡，我用歌船接你来。这里没得好的吃，唱支山歌款待你。”这是每年农历六月武陵山区少数民族山歌月的盛况。

从古到今，土家人就这样以歌代言，以歌明志，以歌传情，以歌为媒，对歌婚配，形成了土家人千年不变的传统，唱出了土家人的豪迈、坦荡、无畏，是当之无愧的歌族。

纯粹的歌者

“老黎到屋访山歌，眉毛笑成一坨坨。土家山歌何其多，要唱那坨唱那坨。”（注：一坨坨，一堆；那坨，那个。）70多岁的湘西州土家山歌传承人田禹顺见我一冒头就唱起山歌来迎接。

田禹顺是龙山县靛房镇坡脚人，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土家族人，退休前是一名医者，后专门从事土家山歌的收集传承工作，《土家语常用词汉语对译山歌选编》《土家语汉语对译歌谣选编》《实用土家族情歌》承载着这位仁医歌者对土家山歌的情谊。

他知我为山歌而来，没等坐稳就滔滔不绝起来，真是“喜见老田唱山歌，进阶入檐嗬也嗬。壂未落座茶将进，话匣一张就山歌”。

“棒棒苦里打上坡，三岁娃娃会唱歌。不是爹娘教会的，我各生来会唱歌。”（注：棒棒苦里，光着身体，即裸体；我各，自己。）土家人歌唱一生，族人皆为歌者，从咿呀学语就与山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在生活中，老少对唱是家常便饭。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在太阳河（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捞车村所在地域）流域，笔者的同龄们皆可随口而歌，脱口而戏（阳戏）。

歌王、歌神、歌仙在土家族地区随处可见。这与土家人爱歌和土家山歌的形式、唱法、韵脚不无关系。

“要唱山歌没得巧，只要四句扯得好。”“山歌是个烂皮柴，难蒙欢喜难蒙来。中间一句不押韵，只要四句扯拢来。”（注：难蒙，想怎么。）流传于太阳河流域的土家山歌句式很简单：四句七字式，十三个半韵脚。十三个韵脚是“天、地、人、和、来、头、高、飞、红、花、黑、福、尺”音。半个韵脚是“二、儿”音。在太阳河流域“二、儿”“一(yi)、鱼(yu)”“颜(yan)、杨(yang)”等不分，即前鼻音后鼻音，卷舌音和翘舌音不分。如此，土家山歌才有了半个韵脚的讲法。由于句式简单，韵脚易记。所以，土家山歌的唱腔易学、易记，易融会贯通，朗朗上口。于是，在土家民间就有了“三岁娃娃会唱歌”的情况。如果一个土家人不会唱山歌，就会受到左邻右舍的挖苦奚落。“不会唱歌跟我来，在我后头提草鞋。一双草鞋提不起，烟袋老壳头上挨。”在土家民间，这种调侃式的唱词让人忍俊不禁，同时也是土家全族而歌的真实写照。

土家人是纯粹的歌者。从古到今，土家人一直崇尚“恶言恶语是禁忌”。在与人交往交流中从不恶语伤人，就算要表达不满，也是用委婉的言词来代替。而会唱山歌的人在这方面更胜一筹。他们性格温和、心胸豁达、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很受民间尊重。有一个叫卡流巴子的人，因火导致面目丑陋，但他山歌唱得好，为人“老少和三班”，并善于调解邻里纠纷，带给人的总是快乐。土家民间竟不知他名叫“田复俊”，只道：“卡流巴子会唱歌，歌中尽是喜和乐。只要卡流巴子来，抛弃忧愁上歌台。”

生在土中的山歌

土家山歌源自于生活，是居住在大山里的土家人为表达情感而自编自唱的歌，有词无曲，唱法、音调由心而生，是土家人心灵的感悟。但也规承“无规矩，不成方圆”的传统。在湖南龙山县每首山歌有四句式和五句式之分，每句七个字。四句式大致流传在龙山县的南半县。五句式流传在龙山县的北半县。

除了上面提到的十三个半韵脚外，还有跟脚韵、双韵脚、三角韵之分。跟脚韵，跟对唱者山歌最后一句韵脚重复，后三句必须跟着重复前句的韵脚。双韵脚，每句歌词结尾两字为叠字。如：“自从来到这沟沟，水田只有几丘丘，谷子收的几篓篓，煮饭烧的谷蔸蔸。”三角韵又叫三角尖，每首山歌一、二、四句押韵，

第三句可不押韵，但须是内容的主旨。如：“白鹤起翅腿腿长，一只飞到田埂上，拿枪哥哥莫打它，它吃害虫不吃秧。”

土家山歌一般以“对歌”形式出现。凡遇诸事——或农闲间歇，或婚嫁，或丧葬，或节庆，或亲友相聚，或庆生；或田间，或山头，或居家，或村寨，或凉亭桥，或溪河，土家人就会“围而对歌”，即景生情，即情歌唱。一人开唱，另一人或众人一一接唱，彼此循环歌咏，直至兴尽。

土家山歌作为民间音乐的一种表现形式，从旋律、节奏、演唱、表演中释放出粗犷豪放、古朴严谨、欢快诙谐、抒情优美的音乐内涵，不经意间把土家风土人情、礼仪习俗、民族秉性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