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

古烟迹

湘西里耶，生长青碧的草木，也生长悠悠的乡愁。

这缕缕的乡愁，从里耶的前世里浮起，蜿蜒地翻越崇山峻岭般的岁月，悠然地抵达里耶今生的渡口。

这前世与今生的行程，就是乡愁的悠远长度。

源头就在里耶溪口，就在几枚古人牙的化石上，就在大象臼齿的化石上……

不会忘记的是1978年，这时光的逗号，在寂寞的里耶溪口突然驻足，一把国家考古的锄，挖出了一块5000平方米的文化堆积物，挖出了里耶新石器的枚枚标签。

这枚枚标签，是穿越里耶前世与今生的渡舟，载着一群密密麻麻的想象和愿望，昼夜启航。

标签中，那一柄石斧，曾经砍伐了里耶远古人类生活中的多少生活疾痼？

那一把石锄，曾经挖掘了里耶远古人类日子的多少温饱？

那一张石犁，曾经耕耘了里耶远古人类的多少期盼和丰收？

石箭、石凿、石饰物以及打击石片，这批沾满人气的石头，沾满古人思索光芒和劳动光泽的石头，构筑成一批瘦骨嶙峋的文字，白描般勾画出里耶5000年前古人的艰辛日月。

而新石器之前的里耶呢？作为里耶今人，定然会叩问。毕竟在一河之隔的保靖清水坪，发掘出了旧石器，发掘出了人类的生活影子，咫尺之遥的里耶，注定里耶和清水坪处在同一个文化地域。但是，里耶古人又在哪里？这找不了故乡的念想，这殷殷切切的情绪，曾经一度迷离，痴迷地将里耶新寨仙人洞中发掘的里耶古人的残骸，扑朔迷离地注解为“万岁里耶人”，诠释着现代人探祖回乡的灵魂。

渴望和探索，戛然间，徘徊不前。

思绪和情绪，戛然间，拥堵淤积。

而2002年，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在里耶溪口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一剂考古的强心针扎在了里耶溪口，但却已经找不到新石器的地层。曾经的一切，被里耶长潭河一水毁去，被大自然抹掉了记忆。

荒草，淹没了里耶溪口。黄昏日日来临，远古的故事，只能在梦中独自发芽，开花。

自此，谁还能够触摸祖先的灵魂？

自此，谁还能够抵达历史的最源头？

里耶地域里，一条酉水轻轻一弯，就弯成了一弯千年不锈的月亮，那是谁跌落在里耶里的一枚迷茫的相思？时光里，寂寂地观望着里耶渐次丰满的炊烟。

城堡残

岁月在荒草上，春绿秋黄。

夕阳端坐在大秦的天空，夕光濡染的里耶，鸦鸣袅袅。

从一脉秦岭举起的烽火，照亮了秦国的天下大梦，惊慌了六国的军事和政治。“横则秦帝，纵则楚王。”战守与攻伐，慌乱了一段岁月。楚王抛出一粒军事的城堡棋子，横刀立马在里耶；伸出一枚楚国的策略手掌，平放在酉水河畔，随时握拳出击；设计出一只楚国的眼睛，埋伏在忧患的深处，窥视着风云变幻的时空。这就是最初的楚国古城。而打开这座古城的是2000多年后的今天，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神，是一枚枚惊讶的魂。

漫步城堡，战火里纷乱的长戈，热血里蜿蜒的呻吟，车辚辚，马萧萧，已经不在。从酉水河而来的风，在耳边念叨着岁月的苍茫过往。

睹临河而建的城堡，其南北长210米，东西残宽120米，面积俨然有陕西一号兵马俑的两倍。然而，这一切只是残缺，如果是全貌的城堡又会怎样？

剖开泥土，剖开一段战国的旧时光。

能够看到的是高2米、底部厚24米的泥土夯筑的斑驳城墙，而看不到的是城墙曾经阻挡了多少冬天的风寒？曾经隔断多少窥视的眼神？那攻伐的眼神，哪一双是秦人的？哪一双又是楚人的？

城墙里溜圆的护坡河卵石，这森森然的白骨头，见证的萧萧班马鸣的故事，又有多少？

冷兵器时代的每一座城池，都需要呵护，护城河就是古城的最忠诚的呵护。环绕古城北、西、南三面的护城河，依然清晰，但东面却被酉水河悄然抹去了记忆，抹去了最真实的存在。而今所有的残缺部分的考古，只能够在想象中起承转合地铺陈。

古城中，那些作坊，道路，水塘，房屋，的确存在，但也只是蛛丝马迹。那长袍宽裳的秦人，那忧患阴沉的楚人，他们在这东西南北大道上错乱地穿梭的身影，也只能在烟雾弥漫般的想象中演绎。

最匪夷所思的是城堡内的井，古井！发现的已有七口之多！

毕竟这是靠近酉水的城堡，靠近水源的城堡，还需要挖掘出深达17米的深井？还需要挖如此之多的井？

这一口口的井，这筑城人一枚枚的幽深的忧患思想，深邃得直冒丝丝缕缕的凉气，每一丝每一缕都彻骨寒。

更匪夷所思的是南城墙内，一具残缺了双脚掌的男性骨骸，胸部那一枚铜箭镞，是来源于一场战争？还是来源于一场筑城的祭城的需要？尽管里耶出土了三万多枚秦简，却找寻不到只字片语的注解。

也许关于一副骨架的记叙，不属于秦简记叙范围，或者秦简无能为力。

探索和追问，只好搁置。而今，我们早已回不到旧时光，这种回不到旧时光的情绪，必然忧忧郁郁。

站在里耶古城上，向四野逡巡而去，在里耶这块地域中，除了里耶古城外，在里耶古城上游2.5公里范围内，还会看到魏家寨西汉古城，还会看到大板东汉古城，它们跟里耶古城构成“品”字。一口一城池，三“口”鼎立。

这三口城池，史学家说，它们从战国而来，一口渐灭，一口又渐生，又一口渐灭。

……

这三座古城，是里耶繁盛的三次漂移？是战争使然？是自然灾害使然？是自然移迁？扑朔迷离！

目读这一座座的古城，每一座古城的背后，何曾没有一段段锈迹斑斑的故事？可是故事的细节已经模糊。为此，我们依靠什么来复活那一段久远的岁月光影？

人站在里耶，站在夕阳濡染的里耶里，探寻的念想，将注定随着岁月的斑斑锈迹而变得迷蒙不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