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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沈从文谈“翠翠”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一天,一位香港陈姓摄影家,得知我是武陵源的开发者,向我索取一些相关资料。临别时,他突然转过脸,给我出了一道考题,说你是大湘西人,请问,湘西神秘的核心部位在何处?我干脆地做了回答,但他听后摇了摇头,随即讲了他的观点,让我心服口服。同时,我又想起另一件事便问他,你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吗?翠翠的原型在哪里?他的答案和我先前说出的一样。这次,换我摇了摇头,说如此看来,你也不完全了解。他马上反问,问我有何依据?于是,我给他讲了一段传奇故事。

1982年,我在文化局从事专业文学创作。5月中旬某天,省文联著名作家宋梧刚来到慈利县,找到我的领导,说他要去大湘西采风,为期半个月,要我陪同。我一想,神秘的湘西特别是边城,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出发前,宋梧刚讲了他的安排,先到永顺、保靖、龙山,然后去沅陵、辰溪、泸溪、麻阳,最后到边城茶峒、凤凰。

人生的机遇往往出乎人的意料。我们在慈利上火车,一进车厢,竟然遇到了在湘西工作的诗人夏天。夏天是长沙人,回家探亲返回工作岗位。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高兴,他第一句话便向我们透露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沈从文偕夫人张兆和从北京回到老家凤凰。这个消息顿时使我心中一热。沈从文是我在中学时就崇拜的大作家,他的《边城》几乎是我的日常读本,书中的翠翠便是我最喜爱的人物。宋梧刚则激动得击掌惊叫“天意,天意”!他当即改变行程计划,决定先拜访沈老先生。

吃罢午饭,我们一行五人,前往目的地。沱江右岸有一栋老式木房,屋周围砌了一道砖石院墙,坐落在一片古老的树林子里,阳光初染,河雾刚退。林中山花野草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清香,大树上筑满了鸟巢,小鸟们似懂主人之意,唱出优美的迎客歌儿。真是好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风水宝地。

我们按照主人门上文字的提示,敲开门后,接见我们的是我很想见到的大画家黄永玉,他头戴一顶灰色的工人帽,口里叼一根大烟斗,正袅袅冒着青烟。他问明情况后,向我们约法三章,说“见沈老可以,为保护他老人家的身体起见,谈话不超过一个小时,否则我就下逐客令。”不过他说这句话时,态度异常和蔼,脸上带着微笑。

黄永玉将我们一行引荐给沈老。初夏的沱江,空气格外新鲜宜人。沈老坐在禾场上喝茶,满头稀疏的白发,戴上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圆圆的脸上充满了和善可亲的笑容,全无大作家的架子,倒像身旁熟悉的长者。听说我们是同行人,很热情地和我们交谈,当他得知宋梧刚曾湘西工作时,两人竟忘情谈起湘西的人和事。沈老将《边城》的创作情况,谈得极为投入。他的声音轻柔,大概怕我们听不清,总是把头偏向宋梧刚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他说,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翠翠”,确有原型。他认识翠翠也是缘分所至。

沈老呷了一口茶,用他的小手绢揩揩额头的汗继续往下说。

那是“民国”六年,大约六七月间,他刚入伍不久。一天,乘船来到泸溪浦市古镇,当晚住宿在船上。沈从文想进城逛逛,借口船上住不下,向班长赵开明建议,借民房住宿几晚,未获批准。他们就从当地船上借些稻草在河堤柳丛下进行露宿,一住就是5个日子。一天,他和赵开明在城南的一条小街上走动,走着走着,一家名叫“富开兴”的绒线店铺,吸住了他俩的眼球,店中一位长相娇美的女孩进入视线。经问,这个女孩名叫翠翠,年芳16岁。正处在青春期的赵开明,对翠翠一见钟情,附在沈从文耳边轻声说:“这女孩简直美得像一朵花儿般可爱。”为了进一步与翠翠套近乎,赵开明向沈从文借了两块铜板,找翠翠买了几根系草鞋的带子和棉绒。5天内,他和沈从文去了三次,每次都被翠翠那清纯的美姿所吸引。赵开明果然因翠翠漂亮可爱而动了真情,向沈从文发誓:“若是哪一天我若作了军官,一定娶翠翠为妻。”

讲到这里,沈老见我们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做了一个手势说,你们不要记录,我只是随便聊聊。

沈老说,他正式写作是进入北京之后的“民国”十三年,动手写《边城》是“民国”二十二年金秋季节。他和恋人张兆和结婚之后,住在北京西城达子营的一栋寓所里。新婚给他带来无限激情,开始酝酿中篇小说《边城》,由于他写的全是自己经历过的事,特别是翠翠对她来说了如指掌,写起来得心应手,如乘春风。谁知刚写完第二部时,忽然接到一封告急的家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时正是军阀混战时期,家书珍贵,他急忙打开一看,原是母亲病危。沈从文是有名的孝子,因为自己闯荡江湖多年而未在母亲身边尽孝,心中愧疚,泪水盈眶,决定南下返家。次年1月7日,他乘火车到常德下车。

常德是湘西门户,也是沈从文较熟悉的地方。一别十八年,这时的所见所闻,与以前截然不同了,似有一点进步的气氛,也闻到了一丝丝新生活的气息。因为等船,他只好在城南一家旅馆暂住下来。第二天他去码头打听船情时,蓦然遇上一个与翠翠年龄和长相极相似的漂亮女孩,经问这女孩的名字末也带有一个翠字,名叫王春翠,是船老板的女儿,经打听是浦市人。于是,他就乘了这条船溯沅水而上,在船上他对春翠有了深层次地了解。在沅水整整行了七天,才到达泸溪浦市。

也许同为翠翠的缘故,他在泸溪等船时,又来到当年的那条街上,寻找那个翠翠的绒线铺。来到店前,正疑惑之时,恰好有人进店买货。沈从文就随着那人进入店内,一个酷像翠翠的女孩向他们打招呼,这不就是翠翠吗?沈从文差点叫出声来。女孩给那个顾客发了货,问沈从文,“你想买点什么?”沈从文本不买东西,见女孩一脸真诚,只好说买几两棉绒。女孩很客气地给他搬来椅子请坐,当女孩伸手去取货时,柜旁边火盆上的茶壶发出水沸呲呲的声音。房内一个男人有气无力地叫道:“小翠,壶内水开了,你怎么未发现。”并随声出来。沈从文一眼认出,他不就是赵开明吗?这时赵开明才认清眼前的小伙子就是他挂念中的战友沈从文。原来赵开明入赘黄家,与翠翠结婚后,不珍惜幸福家庭,整天赌博吸毒,负债累累,家中一贫如洗,他身体也瘦如干柴,不到三十岁,成了个枯老头。可怜翠翠不堪重负,几年前就因病无钱治疗死去,留下赵开明与小翠相依为命。沈从文望着赵开明那副狼狈相,又可怜又可恨,将身上本来不多的盘缠钱给了他一些,劝他戒赌戒烟。又望着发辫扎着一绺白绒的小翠,心中一阵阵绞痛,双眉紧锁,连叹两声长气:真是红颜女子命薄啊!

略停一会,沈老岔开话题,望了我们一眼问,说:“你们去过浦市吗?”我们同时摇头。他很自豪地告诉我们,那可是一个好地方,也是个产翠翠的地方。说“什么叫流连忘返这个词,你去那里就体会到了。”说完,他笑了,笑得很坦然。

沈从文很健谈,全然忘了只谈一个小时的约限。我们起身告别时,黄永玉指着手表对我们说,你们已是超时两个半小时了。我们只好与沈老依依握别。

讲到这里,陈摄影家如获至宝地对我说,这件事,我闻所未闻,决定明天重赴浦市,寻找翠翠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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