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菜粑在湘西是一道颇受欢迎的时令小吃。家家户户的女主人只要一到春天,就会背着背篓去采蒿菜,回来做一顿好吃的蒿菜粑。
小时候我和妹妹就经常跟在母亲身后去采蒿菜。田野里,土坎边,菜地旁,山坡上到处是蒿菜生机勃勃挺拔的身姿。我们弯着腰,在大地上寻觅。
母亲摘下一株蒿菜,要我们记住它的模样。那是一株肥嫩的蒿菜,它粗壮的茎笔直地挺立,尖尖的叶片,像伞一样散开着。叶片正面是绿色,背面包裹着一层白色的薄膜。剥开叶片,白色的薄膜像蚕丝一样柔韧丝滑,缠绵不断。蒿菜挺拔矫健的身影就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很多年过去,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够从众多相似的野菜中,准确的认出它们。
鲜嫩的蒿菜采回家,放在水中浸泡,清洗。蒿菜像小船一样浮在水面上,晶莹的水珠在绿叶间闪着光,水面一片春色。
洗净的蒿菜越发绿了,捞起来,水珠纷纷从叶尖滴落。蒿菜湿漉漉、水淋淋、沉甸甸的。
母亲剁蒿菜的动作既熟练,又好看。蒿菜被放进宽大的簸箕里,簸箕中间是一块小砧板。母亲手起刀落,蒿菜被整整齐齐地切断,散在簸箕里。剁蒿菜的声音最好听,鲜嫩的叶片饱含水分,与锋利的菜刀接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刀锋落在砧板上,又是一阵急促清脆的笃笃声,仿佛春雨滴落在瓦片上,在宁静的院落一阵一阵密集地响起。
浓绿的汁液流出来,淡淡的野菜的芳香从刀尖上传开,在四周温润的空气里飘散,一呼一吸之间,有来自山野的清新和爽朗。
我和妹妹蹲在母亲身旁,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蒿菜叶在簸箕里由蓬松的菜垛变成的深绿色的小山。
母亲把绿色的小山轻轻摊开,参合一斤粘米粉,两斤糯米粉,加上适当的水,开始做粑粑团子。
看着母亲费劲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不仅是一个力气活儿,还是一个技术活儿。不仅要揉得均匀,还要把握好水分。揉着揉着,母亲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站在一旁的妹妹赶紧找来干燥的毛巾给母亲擦汗。母亲抬起头来,送给懂事的妹妹一个甜甜的笑。
我和妹妹最喜欢包馅这个环节,做起来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我们把粑粑团子握在手心,另一只手的拇指摁在团子中间旋转,直到在团子中间选出一个窝,再把芝麻粉馅、黄豆粉馅,或者腊肉馅装进窝里,包好,揉圆,胖嘟嘟的蒿草粑就做好了。母亲用洗好的粽子叶、芭蕉叶把蒿菜粑包起来,放进蒸锅里。我和妹妹小声地念叨着:粽子叶包甜的,芭蕉叶包咸的。到时候就可以准确地挑选喜欢的口味了。
灶膛里的大火燃来,蒿菜粑上蒸了。柴火在灶膛里哔啵哔啵着响,开水在蒸锅里沸腾着,我和妹妹围在锅边,叽叽喳喳地争论着:
芝麻馅最好吃,甜甜的,软软的。
腊肉馅才好吃呢,比芝麻馅的香。
我喜欢吃芝麻馅。
我喜欢吃腊肉馅……
说着说着,口水流出来了,两个小姑娘跑去找母亲,拉着母亲的手,仰着头一个劲地问:粑粑熟了吗?我们好饿了。
蒿菜粑终于在我和妹妹的期待中隆重出锅。之前灰白色的团子变成了墨色,软绵绵的,伸手一摸,还有弹性。轻轻咬一口,黑芝麻糖馅溢出来,满嘴都是香。
母亲把蒿菜粑装在篮子里,邻居家送几个,小姨家送几个,舅舅家送几个。妹妹跟母亲一家一家走访。每次回来,她们的脸上都盛开着阳光般的笑容。
多年以后,母亲年纪大了,很少做蒿菜粑。而我们似乎也嫌工序复杂,懒于动手去做,蒿菜粑由此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直到有一次,在乾州古城游玩,发现胡家塘边有一个卖蒿菜粑的小摊点让我惊喜万分,一口气买了三十个。拿回来送给母亲,母亲细细品尝之后感叹道:跟自己家里做的还是有差别呀。
之后去王村、永顺也买回来好几次,却总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来。
趁着春色美好,我和妹妹去郊外采回一大袋蒿菜,母亲坐镇指挥,家里的好久不用的大蒸锅也被请出来。我们热热闹闹地忙活着。恍惚间,那个热气腾腾的童年回来了,那些寻常百姓家的蒿菜粑回来了,只是母亲鬓角的青丝已经变成了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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