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对大白菜的记忆太深刻了。

宅家这么久，菜也囤着吃，作为十分亲民的大白菜，不仅物美价廉，又可变出无数种菜式。孩子爷爷把自家半垄地上种的大白菜割完，再与乡下亲戚家的大白菜供应链无缝对接上。在家上网课已月余的孩子，吃得最近几天老感叹：这大白菜几时才吃得完呢！

今日中午下班回家，扑面而来的味道就觉与往日不一样，不是醋熘大白菜熟悉的清香，也不是干锅牛肉辣白菜的郁香。

嗯，是胡葱炒蛋的味道。

忽然察觉到这个格外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三月的风早已吹来，整个春天正次第从地缝里钻出来了。

为春天所做的所有造势中，一把胡葱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呢，将生活从冬天的寒气中推走，被立春、雨水一个个节气平安握住，接上了地气。并带着它的自然清香，向春天报个到，转身去慰藉人们对春天的饥渴。在这个姗姗来迟的季节里，由于一把胡葱香，一点小欢喜，变得无比感性。

一切醒来并生长着的风喧日暖里，我一面细细感受舌尖上的胡葱香，一面回想挖胡葱时指尖上的春色香，在湘西居住的人们对于这样的味道是多么熟悉啊！

这是春天最率性的草，是一群放学后还在田间撒野的孩子。春风属于蒲公英，春天的大地就由胡葱做主了，田坎上，油菜地，小径边，它不管不顾、随心所欲地生长着，哪里有春天哪里就有它们。它离大地最近，因此，它的清香就与大地回春的香气最像。胡葱也称野葱，虽野性未泯，但并不粗野。乍一看它们的生长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株之间早已达成共识，互不干扰又互通消息。一棵棵连成一片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长得很惬意，但又不是排山倒海的那种，让寻找它的人刚刚挖完一片，尚有心情体味流连指尖的葱香，顺便闻闻头顶上春光的味道，人的心也跟着被香熏得痒痒的，挖得也惬意。

如果你是寻迹第二次来，你明明知晓但还会无比欣喜地发现，三五天前被你故意留着葱头的胡葱，已经细细密密又一茬。那在春风中摇曳的新绿，争先恐后地表达春意，一下子就被你的眼睛所惦记，盘算着要将它们移到餐桌上。想来，胡葱或许是韭菜的隔房表亲，在民间，韭菜也有韭葱之称，或许它没有《韭花帖》的韭菜好运，一封随意的手札，被时光沉淀为传世佳作的主角。但永远不能否认，胡葱同样拥有韭菜的清秀简淡、不失洒脱。

端上餐桌的胡葱才真正率性，它要将春光馈赠于它的全部归还给我们。

我青睐胡葱炒蛋，这是独属于春天的味道，你会说，还有香椿呢！香椿却是傲的，傲在它老是独踞树梢、高高在上，吸天地之精华，傲有傲的必要；而过分的馥郁更显它的孤独，令许多人不敢大快朵颐。胡葱就不同，它的清香老少皆宜，一把胡葱，两个鸡蛋，无论放在农家灶台上，还是精美餐桌上，皆清爽诱人，分寸把握得刚刚好。可当小家碧玉，亦可为大家闺秀，厨房和厅堂都有一手。

湘西腊肉一定可以做湘西的“代言人”吧，蒸着吃、炒着吃、炖着吃已然是人间至味。然而，腊肉和胡葱的完美融合，才是湘西人独有的烹调秘诀，美味得销魂。先将腊五花肉切薄片，蒸熟，一把胡葱切小长段，五花肉放锅中炒出油，接着放胡葱段，没有胡葱的湘西腊肉是略显平庸的。翻炒待腊肉香与葱香弥漫，最后放少许辣椒丝，最见功夫的是金黄、新绿与鲜红交错中的活色生香。顾不上油汁滋滋就想咬上一口，腊肉和胡葱本是香料，什么都没放，什么香味都有了，二者相得益彰。

当春光越来越靠近，气温渐高，胡葱一边生长一边集体老去。春夏之交，一片片像被遗忘在茂密油菜地里的影子。曾经被胡葱香温暖了一个春天的人们，惦念着将已无力生长的胡葱连头挖来，洗净，绿白分明，挂在通风干燥处两三天，让它风干变成褐色，切成一厘米左右小截。躺在床上，听雨打芭蕉的声音，想着那口装胡葱的瓷坛子，想着那坛子里的胡葱慢慢发酵，变成酸爽可口的胡葱酸，炎热的夏天，想着端上餐桌的胡葱酸猪血汤、胡葱酸炒盐辣椒……香气扑鼻，酸爽开胃，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如期来临。主宰过我家冬天的大白菜是时候退隐江湖了，取而代之具有春天气息的食物都会接踵而至，各种唇齿留香的味道，顷刻让这个蜗居已久的春天生动起来，比如那一缕胡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