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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酱里的深情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湘西团结报
胡灵芝

“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在古老的《诗经》里,“菽”是一种朴实的乡间植物,前世为菽,现时为豆。从珠圆玉润的谷物到馥郁悠远的豆酱,是土地和时间对人们的馈赠,是母亲对家人的温爱

湘西盛产黄豆。经春生、夏长,黄豆在七月里就可以收割回家了。母亲把一株株壮实的黄豆杆整齐地晒在晒谷坪上,像一个将军一般检阅着颗粒饱满的黄豆荚,一种丰收的喜悦填满了母亲脸上的沟壑。

捶豆、筛豆、选豆,母亲刷锅洗灶,准备做黄豆酱。

寨子里的女人都是制黄豆酱的高手,母亲亦深谙制酱之法。似乎,这不仅仅是一种世代相传的手艺,更是流淌在泸溪女人血脉里的勤劳和坚守。她们酿出的黄豆酱色褐而味浓,有豆的醇香和细腻,有酱的浓情和黏稠,有岁月的温馨和绵长。

煮豆要选大晴天。水要是村口老井里的井水,有细腻的口感,温良的秉性,清澈的面貌。柴是母亲从山间拣来的枯枝,簇在灶台里噼啪着响,欢快地吐着红红的火焰。水开豆欢腾,每一粒豆都浸透了地脉深处的流水,都沾染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母亲揭开锅盖,让一锅欢腾的豆慢慢地平静下来。坚硬的黄豆慢慢地酥软了下来,它们安静地躺在铁锅里,冒着水汽,散着豆香,粒粒饱满水灵,颗颗酥而不散。母亲铲起小半碗黄豆,撒上细盐,让我们兄妹尝新鲜的豆。寂静的长夜里,昏黄的灯光映亮了母亲汗津津的脸庞,映亮了那些曾经贫瘠的岁月。

黄豆酱的制作离不开桐皮叶子、黄荆条叶子这些中草药植物制曲。这些低调的丰沛植物看似平常,实则神奇。母亲清楚地知道它们的秉性与药性,能恰到好处地利用它们自然发酵。沥干了水的黄豆,棉被做温床,头枕簸箕,下垫两层桐皮叶,上覆两层黄荆条叶,安然入眠,静待发酵。

这是一场看似平静实则汹涌地裂变。温度与时间地较量,熟豆与生叶的交融,在36个小时里戛然而止。一场自然发酵酿就了豆曲,黄豆长出了绒绒的菌丝,绵长而晶莹,天然而神奇。

一钵好酱,更需要天时的成全。头伏的骄阳,是晒豆的好时机。明晃晃的太阳一晒,初酱变得坚硬而干瘪。母亲丢一粒放在嘴里嚼,当咔嚓着响,抵得牙齿生疼的时候,母亲拢起满簸箕的酱干告诉我:“该下酱了。”

盐是王者,没有一种食物能离开茁筋壮骨的盐。母亲用她灵巧的手,扬起纷纷扬扬的盐花,拌入八角、桂皮、茴香,注入半钵冷开水,盛在钵头里的酱立时生动了起来,咸淡合适,香气弥漫。

母亲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一钵酱,稳稳地放在低矮的瓦背上。邻居家的酱也陆续地搬来晒在瓦背上。青的瓦,黄的钵,褐色的酱成了乡间一道活色生香的风景。这一道风景是需要细心呵护的,若是酱里混进了一滴雨水,这一钵酱就变成了臭酱。幸运的是乡亲们总是会在风雨来临之前,盖上大斗笠,让酱安然无恙。

三伏天尽,酱干汁去,一钵新酱,醇香四溢。超常的辛苦和耐心的等待换来了质朴的美味。这时候,母亲总是会弄一小碗辣椒炒豆酱。这是不可多得的下饭菜。吃一口,就爽到了骨子里,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阳光滋味停留在唇齿间。

黄豆酱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初中时期。每个周末回到家里,母亲就会给我炒上一碗干辣椒拌豆酱,装进罐头瓶里,让我带到学校去吃。母亲总会愧疚地说:“你到食堂打点白菜,这一天就有豆类和蔬菜了。”那个时候,父母供养着我三兄妹读书,经吃又下饭的黄豆酱是一个贫瘠的母亲能拿给孩子的营养供给。

工作以后,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黄豆酱。吃遍了美味佳肴之后,这个被母亲喂养的简单而质朴的胃却格外怀念那一钵黄豆酱。我知道,这么多年,黄豆酱已经变成了一种酶,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胃壁。

每次制好了新酱,母亲总会托人带新酱来。当开启这一小瓶豆酱时,我就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和情感混合在一起,像一抹浓浓的乡情,牵引着我走上那条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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