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
近来,言语好像秋天树上的叶子,大部分已经被秋风掳走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三片两片叶子,孤零零地高挂在树上轻曳。很自然地,夏日里那枝繁叶茂的葱茏情景没有了,那枝繁叶茂的咄咄逼人气场,也悄然而逝。
没有繁言浓语这些叶子的包裹,我也就成了一棵枝叶稀疏的树,孤孤独独,清清寂寂。
这时候,不再往人堆的中心地带钻了,即使处于人堆中,也会默默地移到人堆的外围去。舌头上一向跑动着的车马暄腾,随着嘴巴的紧闭,毅然寂灭了。只拿着耳朵听别人言语,听他们语气儿之外的一些物事人心;只拿眼睛看,看他们的喜怒哀乐的脸色,如何起承转合地变换。
在微信群平台上,见到弱智的谣言,偏激的情绪,不再义正词严火冒三丈地千缠万绕地纠缠了。原本,这些平台就像古时的大户人家,有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员,各家各户,辈分多,派系林立,关系亲疏不一。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高谈阔论一阵,大户人家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被惊扰。别人高谈阔论,那是别人的事情。我毅然像新过门的小媳妇一样,在公婆们面前,勾着头,闭了唇,寡了言。轻脚细手地做事,偶尔偷看几眼他们的脸色,然后默然离去。离去时,鞋底在地板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毅然将所有的言语的响声,行事的响声都让给了他人,没有了年少时候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心气。后来,干脆退了一些微信群和QQ群。
这样的状态,竟然引起了身边人的狐疑。熟人碰面了,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如此少言?
想想自己,以前何曾是这样啊?在学生时代里,一直是一个爱言语的人。人群中,嘴一张开,马不停蹄地抢占着言语地盘。在跟人言语中,即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也能够来回地自由折返,充分地引领话题风向。即使是课堂,也不放过。记得,那是我们的秦老师的语文公开课,当时学的是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语文老师问:“流浪汉苏比希望自己欺辱别人而入狱,为什么碰到的偏偏是纠缠人的妓女?”为了凸显自己,我不假思索地举手抢夺话语权:“这样写,说明当时的美国风气不好,到处是妓女……”一句话一下子弄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一回头,发现教室后面全是老师,他们错愕着,面面相觑。我却还没尽兴,心想老师就是爱提问题,为什么我就不能给他也提一个问题呢?看他如何回答。我说:“秦老师,《警察和赞美诗》题目和文中内容有什么关系?好像不伦不类,毕竟欧·亨利写的是苏比呀?”老师好端端的教学思路一下子被我岔开了,哄堂大笑的教室,又一下子死寂下来……我的这一答一问,不曾考虑这是老师的公开课,只图一时之快,弄得老师一下子措手不及。也许这是他课堂设计过程中不曾预料到的事情吧。
而今,不知道那堂课是如何结束的。后来听同学说,经我的一番折腾,秦老师的公开课结果不理想了。
那时候,喜欢言语,人似乎就是一个发声器官,在生活中,一直稀里哗啦地发声。就这样,时光鱼贯而行。
近来,我寡言了。起因是在微信群里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那天里,发现二十年不曾见面的同学,她说她看到发胖的同学们后,她找到了自信……在潜意识中,我始终将她看作儿时的她,可以调侃,可以玩笑,可以取乐。便嘻嘻哈哈地接了话题,说“如果肥胖是痛苦的,你就是把自信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的言语发出后,群里寂然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怒了,慌不择路批评我心理阴暗……我一下子懵了,仿若跌入雾气迷离的晨里,清冷,迷糊,孤寂。原本一句调侃话,被人误解了。后来细细想一想,毕竟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了,儿时所有的思想、认识,早已经如同蛇蜕皮一样一层层兑净了,而我却依旧停留于往昔里,在观念、思想上的所进行的接轨,自然出现了误差。这是言语过程中不去考虑造成的结果。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再言语的时候,在心底便要扭一个弯了,看看听话人的耳朵,是青年还是儿童,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富贵人还是贫苦人,是快乐心境还是忧愁心绪,是爽朗性格还是寂静性情,都要细细地揣摩一遍,毕竟,有时原本是一句成年人的话,却被少年人误解了;有时是面对儿童的话,却被成年人误解了;有时是平民的话,却被官方人质疑。有时是玩笑话,是讽刺话,是真心话,是鼓励话,是赞美话……这种种话语,即使同一句话,但是面对不同年龄的人,不同身份的人,不同心情的人,在他们心湖中所激荡起的涟漪也必然是不一样的。一句话可以让一个人站立起来,也可以让一个人倒下。毕竟自己的每一句话,会对别人造成的影响情况太多,或激励,或鼓动,或打击,或启迪,或伤害……
人不仅是发声器官,更多的时候,还应该是探测器官,只要多往他人的位置多想一想,就会发现有一些言语是多余的,是不恰当的,于是就大刀阔斧地删减,原本枝繁叶茂的话语,自然也就萧条起来。
寡言不是不言,只是言语的频率和数量少下了,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叶片慢慢凋落稀疏起来,只有那么恰到好处的三片两片叶子,在树顶,轻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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