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

三月临，桃花闹腾起来，且闹得过火。

桃花的闹，不是红杏的闹，红杏尽管一束束地吵闹，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矜持和收敛，好像旧时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心里虽然乐开了怀，但是还是掩着面，笑而不忘其形。而桃花的闹，却截然不同，那闹啊，是孙悟空大闹天宫般惊天动地的闹，是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般机心重重的闹。要不，也不会引起《诗经》的注意，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言说它们。

桃花的闹，是一种忘形的闹。

你看，桃叶还没有睁眼的时候，桃花就等不及了，花骨朵一嘟噜一嘟噜地粘满树枝，就在你低头不注意时，它们就开了，好像有人拿火柴点燃蘸了汽油的东西，“嘭”的一下，桃树就火火地燃烧起来，歇斯底里地、不留后路地燃烧。它们的这种倾其所有不管不顾的燃烧，根本就没有考虑对别人会构成什么影响，也没有考虑对自己的影响——这样拼命地燃烧，还能持续到多久呢？俨然是只有今天，而没有明天的姿态。这一燃，好似平地起惊雷，冬眠的农事被惊得慌慌张张，人们那灰蒙的眼神惊得错愕不已，蜂蝶看着一树一树的火惊诧不已……如此张扬的开放的桃花，那情势有战鼓响，号角鸣的阵容；有进可平五关，退可守三城的气势；有不惊天动地，誓不休的心气。

桃花闹腾得不仅张扬，且极不庄重。它们一身是火，连望人望物的眼神儿，也都是火。整天恍恍惚惚的，火辣辣地望着你。稍微站远一点看它们，它们的精神气儿特别漂浮，有一种妖冶，时不时地撞击你的心怀。而春风是它们的透明的曳地长裙，不时地乱乱地一扭，又一扭，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桃花的妖妖身姿，蜂蝶和爬虫被逗引的慌乱起来。最把持不住的是蜜蜂，当它们一头扎进桃花的胸怀里后，头颅便晕晕乎乎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一些喜欢臭美的姑娘，一旦路过桃花的地盘，常常被桃花逗引了，随手摘下一朵或者折一小截，往发辫上一插，原本朴素的气场，一下子变为一种艳艳的气场，便有多嘴的婆姨远远地骂：“妖女子！”当然，这都是桃花惹的祸。

桃花如此过火地闹腾，如此不懂含蓄和收敛，不懂谨言慎行。先前的时候，我对它们那姿势和派头是嗤之以鼻的。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也渐渐理解了桃花。

那是春日里，同一双儿女踏春，当我们走近一片桃林时，女儿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原来，女儿看到细雨过后的桃林里，桃花瓣像红鱼鳞片一样落了一地。女儿一边惊一边叹:“好可惜，才开几天就落了！”女儿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的认知，忽然记起桃花的花期原来是很短暂的，就一朵桃花而言，从绽放到凋落，也只不过3-5天的光景。在这么短暂的时光里，如果桃花不抓紧绽放，不抓紧时间张扬自己，一旦到了落红成阵，遍地胭脂冷的时候，岂不是迟了？世间的众多的生命原本就不漫长，也不可能重来，为什么不珍惜？桃花对此理解得竟如此透彻明了。它们为了生命尽情地闹腾，尽管有那么一点机心，但又何来之错？

当然，桃花的闹，不仅是为生命，也为自己的美丽。在众多的花中，桃花是艳丽的，不像花椒花，碎碎的，淡淡的，毫不起眼。也不像紫色臭牡丹，密密集集成伞状聚在一起，忧忧郁郁着。既然上苍给予了桃花美丽的面盘，给予了桃花艳绝秦淮八艳的身姿，它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桃花深谙这一道理，便火火地燃烧，将自己的热情艳丽之美，发挥到极致，甚至艳丽得妖起来了。

渐渐地，我敬佩起桃花来。也就在这种敬佩中，忽然发现在我们的周围，不同样灿烂地盛开着一些桃花吗？他们同样如桃花般闹腾着。

看，出生于湖北恩的施励志婆婆王琴，是让我感慨的人物。在生命历程中，王琴一直追求着美丽，也为美丽而歇斯底里地疯狂着。尽管她有过众多的挫折，经历了三次失败的婚姻，曾经遭遇了丧女之痛。但是，命运的残酷，始终没有把她吓倒，她相信人生有灿烂。看看，在58岁时，她参加选美！60岁整形！然后上湖南经视《幸福来敲门》参加电视相亲、写出了《活着，就为了灿烂》励志书……她带着“不老青春”，一路灿烂地盛开着，何异于桃花的张扬？她的事迹启迪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灿烂。

这又让我又想起东北老爷子王德顺。他说：“该炫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要对自己手软。”为此，他44岁学英语！49岁北漂研究哑剧！50岁开始健身！57岁创造“活雕塑”！65岁学骑马！70岁练成腹肌！78岁骑摩托！79岁成为模特走上T台……如此盛开的生命，如此一路火火爆爆地闹腾的生命，难道不具有桃花闹的精魂所在？

想着世间的人人事事，望窗外，远远的山坡上，有桃花正值花期，它们像一层气，正火艳艳地，热腾腾地闹着。我的神思，随目光缓缓抬高，在弯曲的天空中无声地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