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有着很美的名字——桃花坪。
小小的村寨坐落在群峦之中,浓雾渐散的半山腰上,地处偏僻,别说离县城古丈的距离了,就是和乡镇赶集的地方也有着两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居住在这里的人不多,房子就更少了。房子是黑色的木质结构,饱经沧桑,留下了太多岁月的痕迹,一栋栋分散在相邻的山脊上。房屋周围有许多苍天的古树,密密麻麻的树枝攀伸在房屋的青瓦上,站在山寨对面的西场岩,断然是看不到山寨的全貌,隐约看到吊脚楼的屋檐还要赶上晴好的天气,断然也想不到这里会藏着一个小山寨。这倒是苦了来山寨寻亲访友的陌生人,他们只能沿着断断续续的鸡鸣声和饭点时的炊烟才能寻到这里,也曾让不少的过客迷路,围着山寨附近的群山转圈。这并不会让他们感到苦恼,因为故乡的景致独特,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她的美在于“静”字,静中又有别样的动态。
每逢春末,别处的花儿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桃花坪的野山桃、野山樱、杜鹃等才开始含苞待放,各种花儿在山林间错落有致,此处一片红色,彼处一块粉色,那儿又是一团白色,没有人工雕琢的刻意,很自然的分布在挂满叶芽的枝条上,若是碰上春雨过后放晴的早上,浓雾由山脚渐渐升起,弥漫了整个山林,各种花色若隐若现,宛如人间仙境。油菜也不甘寂寞,像一位资历丰富的女子不争不斗,却在阳光下尽情地开放,微风拂过,不时向你点头,形成一弯弯黄色的花海。不由地让人想起白居易的名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桃花坪的夏可以用清凉二字概括,但细想一下还是觉得不妥,清凉似乎有些单调,却又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词组。坐北朝南的居住习俗,可以让这里的人们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就享受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阳光透过细密的枝叶形成一个个斑点映在客厅里、堂屋前。到了中午,太阳变得有些暴躁,可以延续到晚间的饭点,也让在古树下乘凉的妇孺和下象棋的大爷被迫移着板凳从屋前挪到屋后。黄昏过后,桃花坪的夜变得热闹起来,各家各户都会在屋前用一根根未干透的竹子架出一个小坪,或是静静地躺着休息,或是闲话家常:谁家的秧苗转绿得快;谁家的玉米长得好;谁家田地里的草锄得最干净;谁家的媳妇又生了崽,白白胖胖的……最热闹的莫过于湾里二爷爷家,他家的坪最大,风由山脚的溪沟里吹上来,带着水草和鲤鱼的味道,也最清凉。在坪上躺着过夜,那是不行的,别说半夜后的风带着高山的寒意,就连黎明前的露水也会让人感到不适。所以热闹是短暂的,月亮还未爬到屋后的山顶时,大家便纷纷散去,在螽斯、蟋蟀的低吟中安静地入睡了。
入秋后,喜悦成为了桃花坪人的主旋律,玉米地里的包谷鼓胀了,地上的黄豆成熟了,地下的红薯变大了,更让人欢喜的是那一弯弯、金灿灿的稻谷沉甸甸了。于是桃花坪人开始忙碌起来,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以及山谷里,都想起了打谷机的声音,延绵盘旋的山路也会碰到担起一袋袋稻谷的青壮年,他们已经往返于田间和家里数趟,却浑身是力气,黝黑的脸庞洋溢着丰收的微笑。架起的坪不在供人休息,而是晒满了刚收回来的稻谷。秋天的夜变得格外的宁静,困乏的人们早已睡去,剩下无眠的狗儿也变得十分懂事,纵是多动的田鼠轮番叨扰,也不会去吠,生怕影响了主人的休息。这样的情况并非一成不变,山寨里祖辈留下来的水井不多,只能应付雨水充沛的季节。入秋后井水的流量骤减,若是赶上干旱的年份,缺水变得严重,人们便把盛水的桶放在水井旁,间隔一小段,就去把刚刚流出来的井水舀进自家的水桶里。这项艰巨的工作白天由留守在家的小孩负责,到了晚上,小孩们害怕遇见泡在水井里的水鬼,便交给了父母。这样一来秋夜便变热闹了,人们拿起枞树油支起的火把,点亮了田间蜿蜒的小路。并非每次深夜起来都有水可担,落空是常有的事,桃花坪的人已习惯了,习惯了干旱,习惯了不去埋怨这片贫瘠的土地。
要说桃花坪附近闻名的,必须是冬天的风。桃花坪的风是凛冽的,带着不怀好意的刺骨寒气,吹得桃花坪人一身傲骨;桃花坪的风是猛烈的,吹得枫树上的叶子一片不留;吹得高大的松树东倒西歪,发出“呜呜”地呼叫,呜呜声从一座山头传到另一座山头,笼罩在群峦之中,着实让人害怕、发怵。桃花坪的风可以把冬天的冰雨和飘雪吹过屋檐,穿过门窗扫进堂屋的火坑里,扬起一层层的炭灰,吹得烤火取暖的人喋喋叫苦,却吹不掉暴雪过后外出玩雪的孩童的决心。桃花坪的雪和别的地方也不尽相同,没过鞋底的雪只能叫做小雪,没过孩童膝盖的你也不必惊奇;桃花坪的雪来得快、去得也急,总喜欢在下半夜悄悄地来,在人们还未起床前又悄悄地离开,唯恐惊醒了熟睡的人们。清早推开柴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的雪,像极了秋收的棉花,软绵绵的白,远处的高山披上了新衣,露出来清晰的轮廓,这是一个非地地道道的桃花坪人能看到的景象,整个山寨只剩下纯色的白,与天空连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故乡很小,漂泊在他乡的我们已然回不去了,只能怀念。怀念那与童年息息相关的故乡;怀念那与记忆紧密相连的故乡;怀念那从未嫌弃过我们的故乡,而我们不再是离开时的少年,已经茁壮成长,已经白发苍苍。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