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曾经,背篓在湘西“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大山区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背篓对于大山里的人们而言,是情之维系、情之所托的存在。在湘西人的眼里,背篓是有着性别之分的,其一是柴背篓,象征着精悍有力的土家汉子,专用于背一些重要的物品;另一种则是花背篓,代表着善解人意的土家妹子,一般用于赶集或是装些轻便的东西。
当我还是个婴儿时,不管去哪里,母亲都把我背在她的背篓里。闲暇时刻,母亲就把背篓放下,对着里面的我不时地亲啊看啊,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穿过四季明朗也走过寒冬腊月,靠在母亲的肩上,慢慢地渐入甜美的梦乡。和煦的阳光下,金黄的油菜花绵延到了天边,蝴蝶蜻蜓在青草间飞舞,还有那些永不知疲惫的虫鸣和鸟叫……我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出门前,母亲把我装入背篓,开心时,背着我玩;哭闹时,耐心地逗我咯咯笑、哄我入睡,那真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如今,我已经回想不起上一次天真无瑕地笑过是什么时候了。每当夜深人静,我就怀念起母亲的背篓,想再次回到背篓里,静静地安稳睡去。
童年的记忆里有风和日丽,有繁花似锦。更美的是母亲的背篓,里面载满了我儿时的幸福与甜蜜;载满了我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遐想;载满了妈妈年轻的容颜和她辛勤的汗珠。
再大一点,母亲的背篓里变成了锅碗瓢盆,实实在在的生活里也偶尔会有小惊喜。在那艰苦岁月里,赶集是一件比较轻松的事,每逢赶集,村寨里的妇女们都会起得很早,稍作收拾后,背上花背篓上街,母亲也不例外。去时,母亲的背篓里一定会装上家里能变现的东西,如米、黄豆、包谷等;归时,背篓里装着的是家里的日需品,还会买一点我们兄弟姐妹爱吃的东西,如油粑粑、米豆腐之类的玩意。背篓的空间虽狭小,但母亲总能合理布局,充分利用仅有的空间,于上层放轻便的吃食,下层则放重一点的日常用品。每当傍晚,我们几兄妹总会蹲在门前,守望着母亲去时的路,等待归来的母亲。而母亲也一定会沿路返回,因为这里有她一生的牵挂。
开学报名的那一天,母亲是最开心也是最累的。简单地吃过早饭后,母亲熟练地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平放在背篓端口上,然后用绳子捆在背篓上。为了节约一两元钱,母亲不肯坐车,她一人背着两床被子,走上十几公里的山路,步行送我们两姐弟去学校报名。沉重的背篓压弯了母亲的脊背,不一会儿,母亲的额前背间汗水涔涔,可她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母亲的心里一定是凉爽、甘甜的。辛劳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中,放下背篓后才发现,她的肩膀上被坚硬的竹条勒出了几条深深的竹印,更深一点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年幼的我们,只知上学的那份喜悦,却没读懂母亲操持家务的艰辛和劳累。
生活在岁月里发酵,似背篓弧形的脊背替代了妈妈年轻的容颜,也见证着母亲辛勤的一生。一幕幕当时没能读懂如今却后知后觉的场景:是母亲用背篓背着沉重的稻谷,走在夕阳照射下的田埂上,不时地发出的喘息声;是母亲从最远最高的山那边,背来了一年四季家里所需的木柴;是母亲从熟悉的土地里,背回了青青的猪草,喂大了家里的家禽。一家人的生活,在母亲无日无夜的辛劳操持下,过得有滋有味。
母亲的背篓,从浩荡春风到满野秋色,跟随母亲走过多少个寒暑时光。尽管如今母亲已满头白发、疾病缠身,可母亲还是如以往一般慈爱勤劳。母亲的背篓里曾经装着我们四兄妹,现在则装载的是我的下一代。背篓中,父母对儿女们无私的爱,依旧无限延续着,从未间断。
母亲背着背篓,行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身影如此渺小,在我心里却又显得那么的伟岸。菜市场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别人的背篓里总是装满了好吃的;而母亲的背篓总是空荡荡的,只在背篓的底部装着一点便宜的蔬菜,好像显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某天深夜,回忆起家乡的大山,家乡满山遍野的竹林,家乡那一栋栋吊脚楼,以及生活在那里一辈子勤劳朴实的土家妇女,用肩上朴实无华的背篓养大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借助黑夜,我静悄悄地爬上了小城里那座不知名的高楼上,痴痴地望着故乡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我的族人还背着背篓行走在大山深处;看到了妈妈年轻貌美的样子;看到了母亲驼着背,背着背篓行走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依稀还听到了母亲一声声呼唤着我的乳名……一切像过去了几个世纪,却又仿佛发生在昨天。
母亲与背篓的情缘还在步履姗姗地向前走去,不知哪天才走到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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