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当当”
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知道是卖敲敲糖的爷爷来了。
没有叫卖声,却比叫卖声更抓我心。
“当——当当,当——当当”
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清脆悦耳,穿过大街小巷,轻轻落在我心尖尖儿上,激起我心中的涟漪。
随声而来的是卖敲敲糖的爷爷。他挑着一担箩筐,一手拿着一个小铁块,一手拿着一个小铁锤,一边走一边“当,当当”地敲着,把我和小伙伴们从各自的黑屋子里全都敲出来了。
然而,我们谁都没有钱买一小块敲敲糖吃,只好站在屋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卖敲敲糖的爷爷一边慢悠悠地从巷子走过,一边抬起头,不时朝巷子两旁的木屋张望,左看看,右瞧瞧,他希望有个小孩儿从破败的木屋里蹦出来,从他那儿买走一块敲敲糖。
其实,只需要一块牙膏皮,或一块废铁,一沓废纸,或别的破破烂烂,都能换得一小块敲敲糖。可是,我们家一无所有,翻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如果刚好有个小伙伴买敲敲糖,我们便一蜂窝围过去看。小伙伴递过去一块用完的牙膏皮,卖敲敲糖的爷爷扫一眼,接过牙膏皮,随手扔进箩筐里,然后不慌不忙地一手拿着铁块,一手拿着小铁锤,把铁块锋利的那头放在一大块黄白色的红薯糖上,小铁锤“当当”地敲击着铁块,敲出一小块敲敲糖。小伙伴迫不及待地接过一小块敲敲糖,伸出粉红的舌尖尖,迫不及待地吮吸敲敲糖的小模小样,真叫人羡慕。
卖掉一小块敲敲糖,爷爷总会停留一阵,像在等候什么人,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买,才慢腾腾地从箩筐上拾起扁担,慢腾腾地把两只箩筐上的麻绳挽到扁担的两头。他把腰一弯,一肩扛起扁担,两只箩筐便随着他身子晃了两晃,他用肩挪动了一下扁担,两只箩筐稳住了,扁担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在他肩膀上。不用手扶,爷爷也能稳当当地挑着箩筐,一路“当——当当”地敲着,慢悠悠地走了。
如果远远地听到了“当,当当”的声音,而妈妈又恰好在家,我就成了妈妈的跟屁虫。一会儿跑前跑后,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去灶房舀猪食,去猪圈喂猪;一会儿屁颠屁颠,尾随妈妈去屋后面的菜地里锄菜。
我把耳朵竖得像小兔子,格外用心地捕捉外面的动静:“当,当当”声由远而近了;“当,当当”声进入小巷了;“当,当当”声快到屋门口了,我急得小小的心脏快跳出来了。我像条小狗一样,围着妈妈转来转去。
终于,我鼓足勇气,期期艾艾的,把憋得快要发疯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妈妈,我想吃敲敲糖。”
“去去去,一边玩去。”妈妈粗暴地挥起一只手,把我仅存的一点幻想全部打破。
我撅着嘴,走到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明明知道妈妈是没有钱给我的,哪怕是一分钱,她也没有。
我眼泪汪汪地来到院落大门口,倚着门框,眼泪汪汪地看着卖敲敲糖的爷爷挑着箩筐,
慢慢消失于小巷拐弯处。
那天下午,我和隔壁家的云云正在葡萄架下“跳房子”。“当,当当”声又如期响起。我们很快停止了游戏,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地商议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尔后,我们各自飞跑进屋。
我舀了一小碗米,用衣袖护住碗,迈着两条小腿,急煎煎地朝卖敲敲糖的爷爷奔去。我边跑边紧张地四处望望,怕人看到。
云云比我先到,他正守着卖敲敲糖的爷爷,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着敲敲糖,一边朝我这边张望。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箩筐边,把一小碗米递给卖敲敲糖的爷爷。爷爷慢条斯理地接过碗,看了又看,两只眼睛像一把秤,掂量着米的份量。我站在一旁,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看他从从容容地把米倒进箩筐里的一个布袋子里,看他不急不躁地拿起搁在竹簸箕上的铁块和小铁锤,“当、当”,不紧不慢地敲下一小块敲敲糖,不慌不忙地递给我。
我摁住狂跳的心,一把接过敲敲糖,一边转过脑袋,朝家门口张望,如果爸妈回来了,知道了,我是逃不掉一顿打的。
我一手拿着空碗,一手紧紧攥着敲敲糖,撒开两腿,飞跑进屋,把碗丢进米坛,才悄悄松了口气,仿佛所有偷窃的证据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攥着一小块敲敲糖,生怕打落到地上。我和云云一样,躲在家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背靠着墙壁,偷偷享受敲敲糖甜津津的滋味。
我舍不得三两下吃完,我一点一点地舔着,一点一点地品咂着,让香得醉人、甜得发腻的糖水,一点一点地滑进我的喉舌,一点一点地浸入我的五脏六腑。那是段多么甜蜜的时光啊。午后的阳光从人家的屋顶,斜斜地照过来,轻轻洒在我对面的墙壁上。一只小黄猫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对面的围墙上,眯着眼睛,看着我。我在猫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享受敲敲糖带给我的片刻欢愉。
然而,一回到家,我像做贼一样心虚起来。
我害怕妈妈发现米坛里的米少了,庆幸的是,妈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例煮饭,照例往米里面掺几把红薯丝。而我,不再像往日一样,闹着说红薯丝难吃了。
过了两天,家里的米坛底朝天了。
妈妈四处借米。看到妈妈两手空空、一脸愁苦地回到家,我开始了懊悔和自责。
那一天,妈妈没有借到米,我们一家人煮土豆和红薯当饭吃,吃得我想吐。那一天,没吃到米饭,我晚上饿得睡不着觉,心里比猫爪子抓还难受。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偷米换敲敲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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