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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大佛解读唐人的目光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乐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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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浩源

去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到扑凤洲拾奇石。迷蒙的江雾渐渐消散,江对岸,现出了一尊大佛的雕像,先是头颅,而后是肩胸,最后是端坐的身躯……我欣赏着这个呈现的顺序和景象,陷入沉思:当初在这片山崖上雕凿大佛时,唐人会投以何样的目光?

今夏,我择了一个暇日,独上凌云山,作一次别样的大佛游。

伫立凌云崖头,静静地,放飞思维,回到1300年前的唐朝,倾听凿佛的声音。

“当”的一声,身畔的崖头敲响了第一锤!这是一位老和尚敲的,他听得见自己敲击的声音,却看不见飞溅的火星。我没有寻到他的目光,他法名海通,为了保护化缘来的佛财不被贪官勒索,以“自目可剜,佛财难得”的浩然正气,护住佛财,失去了眼睛。这个类似今日剪彩的动作,想必他演练了多次。

敲响这第一锤的时间是唐代开元初年(公元713年),年轻的李隆基登上了大唐皇帝的宝座,正欲一展宏图。我想,当大佛从山崖上睁开双眼,看到的当是赋役宽平、百姓富庶的“开元之治”呢!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青年李白吟唱着《峨眉山月歌》,站立船头,从岷江漂来,他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当他向开凿的大佛望来时,我发现,他的目光中没有迸出灵感的火花。或许,他好道,若是开凿一尊道家神像,会留下诗篇吧。

李白漂过去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开元十七年,我看到一位小姑娘站在对岸,朝这儿探望。她的目光清澈而又充满祈求。她名叫杨玉环,爸爸在蜀州任司户(今崇州管户口的官),本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可是,10岁这年爸爸患上重病,妈妈带她到峨眉山拜佛。归来时,她们在嘉州城望见正在开凿的大佛,焦虑和恐惧让她妈妈见佛就拜,哪顾尚未凿成。小姑娘见母亲虔诚地叩拜,也跟着叩拜起来。其实,若她父亲痊愈,开凿大佛的时间或将缩短50年。史书上无这段记载,这是作者的推测,她的童年确是在蜀地度过的。而这时,她那位远房堂兄杨钊也在蜀地,不过是个市井无赖。

我沿九曲栈道向下走去,方走完第一“曲”,海通法师便过世了。这时,大佛才凿到肩头,他的徒弟领着石匠接着凿。不久,佛财耗尽,叮当声断了。我沿栈道下行,下到第四“曲”时,崖上的叮当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巡视嘉州,我瞧见,他投向大佛的目光是虔敬的,认识到了凿佛的深远意义,于是,“持俸钱二十万,以济其费”,凿佛声又响了起来。

叮当声在章仇兼琼的目光注视下,持续敲响。一个“军区司令员”同时又兼管地方的人要办的事,能不成吗?然而,一边凿佛的他,一边却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亲手牵出一个要中断凿佛、且将唐王朝拖向深渊的魔鬼。

我朝对面的崖头望去。那儿,来了一位名叫鲜于仲通的官员,他出身蜀地梓州,是章仇兼琼十分赏识的部下,担任采访支使,前来视查工程。有理由认为,凿佛所需的各项费用,是他在替主帅具体操办。面对热火朝天的凿佛场面,他的目光是游移的,心不在焉,脑中盘算的是如何投机钻营。

杨钊来过这儿吗?他30岁方从军,因不讨长官喜欢,后又离开军队,日子过得更加穷困潦倒。史记:“蜀大豪鲜于仲通颇资给之”。这段时间,他应是投在鲜于仲通门下,在采买方面四处跑腿的,极有可能来过。他投向大佛的又是怎样的目光?我寻找着。从他的目光中,我只读出两个字:“贪婪”,巴望从工程巨款中捞取好处。

天宝五年,大佛已从肩头凿至膝盖,然而,章仇兼琼的目光挪开了。数年前,那位隔江拜佛的小姑娘没能留住父亲的性命,不得不远投洛阳三叔家。而今,她竟成了寿王妃,继而更成为皇帝的贵妃。

章仇兼琼知杨玉环受宠,有心巴结,恰在此时,鲜于仲通向他推荐杨钊。于是,他当即任命杨钊为采访支使,派他送贡奉朝庭的蜀锦进京。另外,还特备几份厚礼,分送玉环和她的姐妹。本来,杨玉环成为贵妃,按唐朝的“推恩”制度,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到杨钊头上的。章仇兼琼利用这一裙带关系施展“攀龙术”,杨钊则借章仇兼琼之力得以觐见玄宗。这一去,果然“咸鱼翻身”!他被皇帝赐名“国忠”,平步青云,官累升至宰相。杨国忠不忘章仇兼琼之恩,于是,章被调入京师任户部尚书。

我站在崖侧,分明窥见了一个朝代的背影,真想大吼一声:“章公,你凿佛有功,‘攀龙’有罪!”

接着,鲜于仲通被提拔为剑南节度使,随后爆发了对南诏国的战争。这位并非帅才的人兵败洱海,葬送了六万唐军士兵性命,仅以身免。事后,杨国忠反升其官为京兆尹(京城卫戍司令)。杨国忠又发动了第二次、第三次讨南诏的战争。我站在九曲栈道第六“曲”的拐点上,竭力想听到那个遥远年代传来的凿佛声。可是,凿佛声沉寂了,凿佛的石匠被强征去讨南诏了,他们倒在了苍山下、洱海畔。三次战争均以失败告终,唐王朝遭受严重内创。

我停在此“曲”,这儿与大佛的膝盖等高,不再下行。沉寂中,突然,东北方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正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晚年的李隆基厌倦政治,被自己对杨玉环的爱淹没了。李林甫是个奸相,然不失为奸雄;杨国忠是奸相,却是个草包。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名起兵造反。从此,唐王朝从走向衰落。

我寻找唐玄宗的目光。逃难入蜀的他来过嘉州吗?开元年间,他曾颁下诏书,将嘉州地方上的麻盐税用作凿佛费用。若来过的话,国已破,面对一尊未凿完的佛,他的目光必定是死灰色的,布满暮气,若还有一点火星,也是对玉环的思念。

凿佛声停止,崖头荒芜了。这一停,竟是40多年。其间,有一人乘船从成都来到嘉州,他是杜甫,在嘉州会了一位友人,留下诗作,住了些日子。可是,我找不到他吟大佛的诗句。或许,在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的眼中,这是一项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他不认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边塞诗人岑参来嘉州做刺史了。他整顿吏治,关注民生,让身处内乱的嘉州百姓果觉春风吹来。一日,他游凌云山,写下一首诗《登嘉州凌云寺作》:“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然而,全篇也找不到“大佛”或“弥勒佛”几字。或许,他的一颗诗心跟杜甫相同,目光中饱含忧国忧民之情。

转眼已是唐德宗贞元元年(公元785年)。新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韦皋上任,这位以诸葛武候自比的官员,在凿佛上跟章仇兼琼有着同样的目光,更有一种抚民安邦的自信。他肩负起了续凿大佛的重任,让凿佛声在当年石匠的孙子辈手上又敲响了。同时,他与南诏签定和约,让叮当声不再中断。终于,在贞元19年(公元803年),历时90年,凿成大佛!

我走下栈道,站到大佛脚前。大佛的宏大,是要让人仰望的。我曾翻阅《历代高僧传》、《传灯录》等书,没有寻到海通的名字。或许,在那个以“打机锋”、“当头棒喝”为时尚的年代,那些名噪一时的僧人眼中没有海通。而今,他们中还有几人还能被俗众记住?偏偏失去了眼珠的海通是最有眼光的,他的目光穿透时空,给后代、乃至给世界留下了一份珍贵遗产。

我上到崖头,向西瞧去,峨眉三山一字儿排开,那梯形状的峨眉山不正是一张天设地造的大供台么?金顶袅袅的青烟,不正是供奉给大佛的香火么?

我将头转向凌云寺。寺庙上方的云端里,似乎站立着海通法师,注视着前来游览的芸芸众生。对我的探寻和解读,他给了一个微笑。他穿的是一件青色僧袍,有眼睛,且目光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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