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浩源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歌声从北魏的天空飘落。虽然敕勒川在阴山南边,现已是一片农耕平原,然而,骑马奔驰在阴山之北的我,却更像奔驰在古歌中的敕勒川。
我们这支十来人的队伍,在两位蒙古族向导带领下,往北而去。老向导精明强干,小向导是他的孙女,留着两根长辫的姑娘。
马队放慢了速度,在舒缓的行走中,我得以尽情地观看四野,让思绪在无边的草原上遨游。
历史上,该有多少幕威武雄壮的剧情在这儿上演。威名赫赫的冒顿单于拉开强弓,射出了一支支飞鸣镝,穿透秦汉的历史;李广、卫青、霍去病率领农耕民族的军队,越过阴山峪口,勇敢地冲来;干戈化玉帛,出塞的昭君可陪呼韩邪单于巡游此地?归汉的文姬又可在这儿与儿女泣别?斗转星移,鲜卑人驾着勒勒车来了,又走了;一不留神,突厥人又登上了这个舞台,继而是回纥人,契丹人,女真人……
当成吉思汗的军旗出现在草原上时,我的坐骑又奔跑起来。不久,一条像从天上扯下的彩带般的小河,呈现在眼前。
我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了老向导,走向河边的蒙古包。
一位40多岁的妇女迎出,她五官端正,肤色红润,气质高雅,不由让人想起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或那个时代的蒙古贵妇。蒙古包内,一位老奶奶端出了马奶酒和奶酪。看见她,我眼前就浮现出了四川画家罗中立著名的油画《父亲》,只是性别不同罢了。她肤色黝黑,脸上布满了一条条车辙似的皱纹,那是草原的风霜刻画的,是年复一年的操劳刻画的,苍老而坚硬。我心生敬意,正是她这样的人,用瘦削的肩头承担起了一个个蒙古包和曾经的蒙古帝国。
出了蒙古包,我来到小河边。河水清浅,有鱼儿在青草间悠游,对岸敞放着10多头黑黄的奶牛,有两个小儿在嬉戏。他们身边,立着那位带我们来的蒙古族少女。
我涉过小河,来到草地。少女冲我一笑,转身对那两个小儿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就地坐下,取出一本《蒙古秘史》阅读起来。
这本书我在岷江畔读过,本来,想的是到成吉思汗诞生的斡难河畔读,一条国境线却将她划开了。不过,坐在他的马蹄践踏过的草地上、战马饮过水的小河旁,读起来也别有诗意、灵感和触动吧。
我重温了铁木真的青少年时代,为他的苦难哀伤,为他从仇敌手中逃脱庆幸……
潺潺水声像是从斡难河畔流来。我放下书,试图在这片天光云影中、在似乳汁般浇灌草原的流水里、在每一根草茎上寻找成吉思汗。他去了,然而,史诗中的英雄一直在这片草原上徘徊……
有人说,人类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国家是蒙古帝国。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进行了三次西征,建立起横跨欧亚大陆的四大汗国和灭掉南宋的元帝国。他率领这片草原上养育出的四十万军队,何以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我重新拾起那本《秘史》,想寻找那把能够释放神秘力量的钥匙。这时,我看见书的封面上趴着一只蚂蚱,莫非它也想在书里寻找力量或答案?我好奇地打量着它,它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在蒙古文中搜寻。谁说只有黄河的鲤鱼才想跳龙门?草原上的蚂蚱也想征服世界呢!
“小精灵,这可是元朝皇帝代代秘传的一本书。”765年前,正是在这片高原上写成了此书,书的主人认为“法不传于外,则事迹亦不当示人”,纵是当朝史官也无权阅读。
蚂蚱“噗”地飞了。原来,漂亮的蒙古族少女走了过来。“嗯,你也看这书?”她的汉话说得很流利。
“这是我旅游草原的一个心愿。”
“你崇拜成吉思汗?”她问。
“是的。一代天骄。”她笑了,笑得很甜。这样的回答将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可是,作为被征服的汉人子孙,我的感情是复杂的,心情是苦涩的。”
她瞪起了美丽的大眼睛,似在思考。“嘿——”她爷爷在拴马桩旁吆喝了。
“上马了,我们还要去敖包呢!”姑娘说。
我们涉过小河。上马前,我买了绘有成吉思汗像的皮水壶。“当年,成吉思汗的士兵就用这样的水壶。”姑娘自豪地说。
马队缓缓前行。或许是刚才的阅读,或许是肩头挎的皮水壶,让我生出一种幻想——自己成了成吉思汗的一名士兵,正跟着他驰骋,禁不住吆喝起来:“驾!驾!快跑!快跑!”马儿仍旧慢条斯理地走动,毫不听令。这时,老向导发声了:“哒哒哒嘟……”声音不大,似乎从喉咙里发出的,是那样的低沉和苍凉,像是从几个世纪前的草原传来。然而,他的坐骑跑起来了,整个马队也跟着跑起来了。马蹄敲击着草原绿色的琴健,奏响了一支威武雄壮的乐曲……
有西方学者研究成吉思汗的军队,指出蒙古人驯马的技术高明,两三人就能驱赶几千匹战马,并且,把它们训练得跟战士一样,遵守纪律,敢于冲锋陷阵。这点,我亲身领会了。不然,蒙古人的铁蹄不可能横扫欧亚大陆。
“这是往哪个方向去?”我问。
“东南方。”向导姑娘答。
我的心猛然一沉。那方天际下,仿佛矗立着金国长城。公元1213年,成吉思汗的铁骑攻下居庸关,首次突破长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蒙古军兵分三路,一路沿太行山南下,一路绕北京沿海岸北上,成吉思汗亲率中军,进入华北、山东……可怜我那“诗礼传家、耕作为本”的汉族先民们,一个个村庄被烧,一座座城池被毁……毋需为尊者讳,游牧民族烧杀掳掠的本性,在富饶的农耕平原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我想,当成吉思汗攻陷济南,来到大明湖畔时,能领略李清照那“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的婉约词风吗?身着毡裘的大汗并不认识美丽的象形文字。
“跑起来啊!”姑娘喊了一声,一抽马鞭,她坐下的大青马欢快地跑了起来,她的双辫也飘飞起来。
马背上征服天下的时代终于结束了!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冷兵器收进了博物馆,在玻璃橱窗里发着幽冷的光。而农耕民族的唐诗宋词,无论在历史或未来的天空里,都一如星斗般明亮、璀灿!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蓝天上缓缓飘移的白云,白云下安详静谧的草原,草原上星罗棋布的蒙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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