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葱湖

【作家专栏·文化随笔】

之一

帷幕徐徐上升，中国曾经的金融集散重地山西平遥县城里，“丰德票号”的马家大院再现于观众眼前。

国事家事天下事。一语矢中。《立秋》的编剧、导演、演员们将以艺术再现的功力，在两小时内向观众讲述清楚代表了民国初年中国民族金融家族面临别无选择的，一个由盛而衰的典型事件；两小时内，编剧驾御着文学典型化结构方式，把堆积于马家门前院后若干年了的若干背景、故事、细节放在一天发生扭绞，让剧情的冲突进展给予演员争取在每场戏中于亮相后的几分钟甚或一分钟内征服观众的机会。

有着荣耀过十三代守业发达的“丰德”票号，在立秋这一天不断收到天津、上海、俄罗斯各地分号告急的电报，曾多次掌舵于险滩之际并一次次转危为安的马洪翰，这次面对的是“票号派”和“银行派”之争，为婚姻苦守闺房六年终以出走结束的女儿，孤意弃商从艺游走江湖的儿子；退股的，离去的，堵门索债的……

马洪翰怎么也没估计到这一天马家大业要在他的手里上演命运终结篇。

我看《立秋》，总听见丰德存亡之际，不同文化思维方式的血刃厮杀，很惨烈！

《立秋》重笔烘托马家事业第十三代传人马洪翰在经商中恪守祖训，诚信守业，不愧儒商豪杰一面的同时，把故事引入了马家后院。涉及马洪翰关于两个儿女立业和待嫁的两场戏似乎有点“抢戏夺彩”，马洪翰也因此向观众立体地展示了他的另一面传统恪守。

编剧暂且辟开与国家命运相系这一重大背景的描述而侧写，让我们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体系中并存的精华和糟粕，以及其潜在力量。就算国运昌盛，如果马洪翰将那传了十三代人的家业交到一开始便执意做“戏中人”的儿子手里，也得在不久的将来上演马家终结篇，如果他的女儿苦守而终结于自家闺房，马洪翰沉溺封建文化体系对家族的自残，大概也会使他在时代剧烈变革中超凡不了多久。

而必然发生在亲如兄弟的马洪翰与许凌翔之间的“银行派”和“票号派”之争，表象是“顺应”还是“固守”的辩论，实质仍然为是否具备“变中求不变，不变中求变”的文化思维能力问题，怎样变与不变则成为技术层面。

马洪翰“顺应”了未必然就意味着成功。戏剧中塑造的他甚至不及如他母亲对自身的审视和求“变”，又怎敢断言把票号变了银行就一定能挽回危局呢？何况国家正处在命运维系之交，整个民族资本都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大震荡。

陷入时代文化厮杀的马洪翰茫然悲愤地追问：问天问地问自己，我究竟输在哪里？

《立秋》剧组可以恰如其分地对观众说：给我两小时，还你百年事！

之二

我几乎是在心情亢奋中观看完毕《立秋》，像一个追星族一样有冲上舞台去与明星合影的冲动。

从网上查到《立秋》要在“五一”开始公演三场的消息，我就有点坐不住了，网上显示票已经售完，我即约了女儿到民族文化宫大剧院门口调票。

票是“调”着了，但被女儿训斥了两句：“我问你想不想看，你当着他们（据说叫做‘黄牛党’）的面要说不是好想看嘛。”

我闷闷一下才弄懂意思。调票的时候女儿问过我：“票有点贵，还看不看呢？”

我迫不及待地表态：“肯定要看！”

我把正在砍价的女儿呛了一口，把黄牛们乐得。依我这德行，让我代表美方与中方搞经济谈判要输个精光。

中国经济“WTO”几年后，我们面对的发展困惑已经不是如何聪明致富，我们“顺应求变”的市场意识越来越普及，但文化意识和价值取向却正在血刃厮杀。

《立秋》恰好给我们带来了中国文化价值观进入商道中最重要的命题：诚信。

这是中国迈向盛世辉煌的渴望和必须。

不久前，收看央视经济频道《对话》栏目曾经为《立秋》做的一期节目。两位主要演员与10位老总及文化学者侃侃而谈，谈得更多的是优秀文化理念的弘扬。那位文化学者的话简单明快直插目前致富神经，他说：说穿了，就是要让讲诚信的赚得到钱，不讲诚信的赚不到钱，而我们现在很多时候恰恰相反。

话剧《立秋》赚到钱了没有？我很在意这个事实。有60年历史的山西话剧院，在生存中艰难突围，为话剧百年纪念交出了一份优秀的成绩，真不知其间经历了怎样精彩的故事。《立秋》出品人贾茂盛先生如此深情道白：“《立秋》是民族精神的呼唤，是剧院几代人积累的成果，是所有参与者共同智慧的结晶，是两代导演用生命传承的杰作。”

我衷心祝愿《立秋》能赚到一大笔钱！

衷心祝愿每场演出都能得到观众回报你们的最热烈掌声！

剧场内掌声一次次响起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情不自禁。当马洪翰的母亲将囤积了十三代人心血的金库钥匙交给儿子，要他散尽千金，以最后悲壮的自灭而坚守马家：“纤毫必偿，诚信为本”的经商道义时，全场报以激情的掌声。掌声里包含对前人的崇敬，对《立秋》剧组的赞赏，包含我们对自身民族文化传承中最精髓的“诚信”文化的再拾起再认识且有些悲壮却执着薪火相传的响应。

即使马家银行派了，国如不君，焉将独存？

即使国家时运转了，民如不诚，焉将昌盛？

何以说呢？观看《立秋》演出的整个过程中，我还注意到剧场的1038个座位座无虚席！从头到尾没有响起过一声手机铃音，比机关开会还自觉安静！鸦雀无声中戏到精彩处，观众礼貌地响起掌声，剧情进行到非常文学情调的结尾时，直到重复了若干次的“后来呢……”话音完全消失，马家大院背景上书写着“立秋”两个字的纱幕缓缓落定，观众席才爆发出持久不息的掌声并起立致意。

这些是中国观众席上的一个了不起的文化风范细节！

中国渴望着从文化细节开始着手提升我们的软实力！

犹如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成功在细节独到处理！

《立秋》反复诵读：“天地生人，有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

“后来呢？”《立秋》以一个孩子反复追问的中国式文化情调开始又以此结尾。追问前人追问立秋后的落叶追问寒冬的无情追问春天的到来。

春天已经到来，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在春天里回望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