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杉
在我云游四方相遇的人中,吴邪是让我比较震撼的一个,他是一个残疾人,以一条独腿徒步行走西藏。我与他是在去墨脱的路上相遇。马年春节刚过,2月18日,吴邪来到乐山,准备徒步去峨眉山之后,再开始全程徒步从雅安走到西藏拉萨。他说“我想留住天堂,我还想把天堂带回人间”。“爱护环境,保护地球”是他这次行走的主要目的。
【相遇墨脱】
墨脱,地处喜马拉雅断裂带和墨脱断裂带上,是世界上地质活动最频繁的地区,地震、塌方、滑坡、泥石流如影随形,加之潮湿多雨,曾是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虽然去年10月宣布正式通车,但只能是阶段性、或者是季节性的。墨脱修筑公路前后有5次,前3次半途夭折,1989年第4次终于将非等级简易公路打通,哪知庆贺的新车刚开到墨脱县城,一场特大泥石流以及山体滑坡顷刻将公路化为乌有,直到开到墨脱的新车里长出野草也没有再通,车,最终成了一件现代文物。
2008年修筑扎墨路再次动工,沿途重要的站点名为:52K、80K、100K、113K等,像一个临时代号,与生活在墨脱的藏族、门巴族、珞巴族称墨脱为“花”、“隐藏着神秘莲花的地方”意思似乎毫不沾边。
我从波密去墨脱,刚过52K检查站不久,见前方出现一个身着冲锋衣,徒步行走的男子,背上驮着一个大旅行包,仔细一看是架着一对拐杖在行走,身边有一只小狗相随。我有些诧异,进藏途中见过各种各样的旅行者,中国人、外国人、年轻人、中年人、驾驶汽车的、骑自行车、骑摩托车、骑马的、徒步的,可从未见有腿疾的徒步。稍近,我看清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容黑紫,皮肤皴裂,右腿膝盖以下全无,用一个简易铁架撑着,手里有一只登山拐杖,另一边的裤腿上满是泥浆,背上旅行包一侧挂了一只塑料瓶,内有小半瓶水,那情形看上去十分艰难。我们赶紧停下车,尽管车内已经比较拥挤,但还是想搭他走一段。川藏线上经常遇见一些在路边招手求搭车的驴友,有的甚至在背包上写上“求搭车”、“求赠食物”等字样。但我大多数未加理睬,我觉得选择徒步旅行者并非为生活所迫,多是自我历练的一种方式,实在走不动可以乘公共汽车,招手搭车多少带有一点游戏人生的成分,而眼前的情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请他上车,他摇摇头说“我不搭车”,并拍了拍背包。我这才看清他背包上写有“不搭车”三个大字。一路上不断有人主动让他搭车,但他坚持徒步,为了不一而再,再而三重复拒绝的理由,他索性在背包上告白。他不想别人将残疾与弱势等同,在尊严与怜悯之间,他更愿意选择前者。他叫吴邪,26岁,辽宁朝阳县人,4岁时一场车祸失去了右腿。2013年5月12日骑自行车进入四川,沿川藏线走到西藏八宿县,然后将自行车寄回家开始徒步。之前在四川广元露营时,一只小狗在他帐篷外叫了一夜,这只受了伤的小狗从此跟随他。吴邪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梦梦”,寓意一同实现梦想。
【走进西藏的“独行侠”】
当我从墨脱返回波密时,再次与吴邪在途中相遇,在人烟稀少的藏地两次相遇真是难得的缘分,于是我们在路边聊起来。他说童年时对腿残还没有太多感受,可上中学后自卑、自尊和叛逆一下从心里弥漫出来,开始逃学离家,甚至做一些荒唐事,半年后他辍学回家。但又整日无所事事,家贫没零花钱,于是开始拾荒,用拾废品换来的钱去集市上的小书摊买旧书,家里书架上慢慢有了近千本各类杂书,不过其中一半是武侠小说。后来镇上有了网吧,偶然接触一下,立刻被虚拟的世界吸引,6年不能自拔,甚至以代练升级为生。当他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四周一切都很陌生,他陷入一种自闭状态,迷茫、消极、绝望,不愿意与人交流,多次想到死。他尝试去献血遭到拒绝,到红十字会申请遗体捐献也没有下文,他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他挣扎了很久,终于在某一天,听说有一个离天堂很近的地方—西藏,那里云淡风轻,远离尘世的烦恼。于是他决定去西藏!他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2013年5月12日他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选择,这一天也是他坠入黑暗的日子,车祸就发生在22年前的这一天!他想试试能否在这一天站起来。他出门了,并不知道未来有多远的旅途。但一路走来,不断相遇善良的人,他们给他关爱和信心;他爱上了西藏,尽管生活十分艰苦,但心里有了希望,有时他在路上捡垃圾,一些过路的人就会主动参与,还有一些人会感到惭愧,把扔出车窗外的垃圾收拾起来。
吴邪的经历让我十分震撼,这个出身寒微的农村残疾青年,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有稳定的收入,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不幸的、悲伤的、可怜的,甚至受到歧视。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孩子大多有些过度敏感、自卑封闭,要么就叛逆,或者自暴自弃,但是吴邪已经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其实每个人生活中都有童话与现实,阳光与黑暗,天堂与地狱,幸与不幸是自己内心的感受。吴邪选择了悲沧中一缕阳光,这阳光不但照耀自己的生命,也带给别人温暖和力量。
我们谈话期间梦梦趴在主人脚边休息,似乎有些疲惫,但只要吴邪一挪动拐杖,它马上跳起来做出上路的状态,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忠心耿耿的伙伴】
吴邪用了8天时间从波密到达墨脱,本计划从背崩乡翻越多雄拉山到派镇,然后再去拉萨。可是到了背崩乡解放大桥检查站,因为没有边境管理通行证被禁止通过。其实,守卫背崩大桥的武警战士对吴邪的行为也很感动,他们禁止吴邪通过的深层原因是担心他独自翻越多雄拉山遭遇不测。万般无奈的吴邪只好沿途返回波密,但是他心不甘,一定要实现走完整个环线的愿望,于是从波密县徒步到米林县,再从派镇翻越多雄拉山去背崩,到达背崩解放大桥的另一端,他想只要不过大桥就不需要边境管理通行证,而他也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10月底的多雄拉山口大雪至膝盖深,吴邪好不容易翻过雪山又遇上阴雨连绵,从那格去汗密的山路变得格外泥泞,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旱蚂蝗,阴雨天蚂蝗格外猖獗。面对草丛树枝各处疯狂袭来的蚂蝗,瘦小的梦梦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勇敢往前冲,并大声吼叫,想驱赶潮涌般的蚂蝗为主人开道。哪知跑了一阵,茂密的杂草和树林使它迷失了方向,也与主人失去联系。吴邪大声呼喊始终没有回音,眼见天色渐晚,不敢久留,只好忧伤地离去。两天后吴邪从背崩乡返回,意外见梦梦在当初跑散的地方等他,没等吴邪走近它就扑上去前,眼泪汪汪似乎有千言万语。仅仅两天时间梦梦变得皮包骨头,吴邪搂着梦梦赶紧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可是梦梦吃了两口就呕吐。
吴邪感到不妙,想带梦梦赶紧离开,可是梦梦步履蹒跚,最后竟然有些摇摇晃晃,于是吴邪只好将梦梦背上。来时他从派镇到汗密用了5天时间,为了救梦梦,返回路上仅用了3天。途中吴邪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昼夜赶路,大汗淋漓,汗水雨水在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想只要到了派镇就能买到药,也能给梦梦熬粥喝。梦梦一路不断呕吐,吴邪不停对梦梦说:坚持,梦梦坚持,到了派镇就好了!每到听到主人的鼓励,梦梦就会用舌头轻轻在吴邪脸舔一下,有时还强打精神抬一头。后来梦梦越来越衰弱,非但什么也吃不下,还不停地呕吐。
多雄拉山的积雪比去时更深了,浓雾弥漫,吴邪背着梦梦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有时不得不匍匐前行,他不断对梦梦也是给自己鼓劲:翻过雪山就到了。
终于翻过多雄拉山,吴邪一路连滚带爬下山,派镇出现在眼前,山野间简陋的房舍此刻竟是如此亲切。吴邪欣喜若狂,忍不住高喊:梦梦,派镇到了!可就在他欢呼时,梦梦在他肩头一沉,无声地作别了这个世界。那一刻吴邪泪雨滂沱,心如刀绞,抱着梦梦泣不成声,两个月来他们相依为伴,风餐露宿,涉水登山,梦梦就像上天派来的使者,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吴邪在山上枯坐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才用双手刨了一个深坑,将梦梦安葬……
梦梦走了的消息是吴邪后来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回顾当时的情景,这位历经坎坷的刚强汉子数度哽咽,最后不得不挂断电话。后来吴邪带着自己的梦,带着梦梦的梦继续前行,最终他用6个多月时间行程6500多公里,其中徒步达1500多公里。
墨脱,隐藏着神秘莲花的地方,莲花有绽放,有凋零,绽放中透露美好,衰败后必定重生。我想这也许就是吴邪的梦想。
(本文图片由徐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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