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

腊八一早，天粉粉亮，父亲便起床煮粥。平日里煮粥用米都要算计着，家里的米，一年到头老是不够吃。煮干了，会影响下一顿。腊八这天，有些宽松，煮的粥，米稍多点。外加一点绿豆、饭豆、豌豆什么的，主要以豆子为主，有时候适当加一点红苕。因而，在我记忆里，腊八粥就是豆粥——加了豆子的粥。

中高纬度的冬天，一般说来都很寒冷。尤其是到了三九，更是冷得不得了。幼年，每逢霜日清晨，照例被父母喊起，出门帮家里做事。地上白霜一片，空中寒气缕缕。双手捂住耳朵，双脚不停地跺，还是冷。那个冷，到了腊八日，似乎就是极点了!

腊月初八，是农历进入腊月后的第一个节。大致过完腊八，年的大幕就已然拉开。伏(鄂东一带忌讳说杀，杀猪一般都称之为伏猪)年猪，打豆腐，烫豆糕，剁肉糕，磨圆子，蒸逵鱼、压面，打糍粑，干塘捉鱼……过年景象，不知不觉中来临。

寒气充盈的村庄，因了一系列的人类活动，变得热气腾腾。

既是年的开头，腊八日不得不说。据传，腊八日，在古时候可了不得。因为十二月里有个腊日，所以这个月被称为腊月。腊日，是一年之中祭祀的重要时节。天的儿子们，在这天要搞个大蜡八，祭祀农神谷星。这个祭祀程序，称为腊祭。东汉许慎在《说文·肉部》中说:“冬至后三戍，腊祭百神。”当然，许慎说得有点精确。冬至后三戍，类似于西方人的节日在某月第几个周几。虽然精确，却捉摸不定。碰到闰年，那个三戍一下子就会跑到正月里去。后来就有人提出来，应该固定。但固定在哪天呢?——古人还是有讲究。说，既然每年天子的腊祭在腊八，那么，就将每年腊祭的日子定在农历每年十二月初八日吧。《荆楚岁时记》说:“十二月初八日为腊日。”该书的作者是南朝梁元帝时代的宗懔。书中虽然说的主要是江汉平原一带的风俗习惯，但拿来作参照，还是可以。还有一说，两千多年前，释伽牟尼在菩提树下苦思，终在农历十二月八日得道成佛。从此佛门定此日为佛成道日。仙界凡间约定俗成，久而久之，腊八节被正式确定下来。

中国人过节，很讲究吃。每个节日都有不同的吃。端午粽子、中秋月饼、元宵汤圆，腊八呢——吃粥。不过，这个粥，不同往常，有点讲究。南宋朝吴自牧在《梦梁录》中说:“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大刹寺等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由此可见，腊八粥成名，还是有上千年的历史。

那么，这个粥又如何煮呢?同在南宋的另一位文人周密，在他的《武林旧事》中告诉我们:“用胡桃、松子、乳覃、柿、栗之类作粥，谓之腊八粥。”配方出来了，不过只有五样东西伴煮。既是腊八粥，最好要含八种食材才对。于是，又有人为我们开出了食单。这个人是清代的富察敦崇。他在《燕京岁时记》里称:“腊八粥者，用黄米、白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葡萄以作点染，切不可用莲子、扁豆、江米、桂圆，用则伤味。每至腊七日，则剥果涤器，技夜经营，至天明时则粥熟矣。除祀先供佛外，分馈亲友，不得过午。”这个满族皇亲，衣食无忧，食不厌精，生活品位自然不低，他的单子琳琅满目，任你选择。

小时候吃的腊八粥里，不要说没有富察敦崇单子里的东西，就连周密的那五种东西一样也找不见。

腊八一早，天粉粉亮，父亲便起床煮粥。平日里煮粥用米都要算计着，家里的米，一年到头老是不够吃。煮干了，会影响下一顿。腊八这天，有些宽松，煮的粥，米稍多点。外加一点绿豆、饭豆、豌豆什么的，主要以豆子为主，有时候适当加一点红苕。因而，在我记忆里，腊八粥就是豆粥——加了豆子的粥。就算这样，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腊八一到，不仅能吃稍干一点的粥，管饱，还有豆子可以一粒一粒地嚼着，简直太幸福了。年的味道，也在一颗一颗地品味豆子中，到来了。

腊八留下的记忆中，还有一例。小时候老听长辈们讲:腊月初八，吃腊八粥，杀鞑子。元朝统治时期，汉人被实行分户管理，管理者是蒙古人，汉人称之为鞑子。一个鞑子管理若干户。所管辖的民众，供鞑子驱使，不得随意外出，不得四处串门，包括新娘子的初夜权，也属鞑子。生下的孩子，管鞑子叫大大。为了不让汉人反抗，鞑子将所有金属器具包括农具集中管理，每天使用的时候拿去，收工后交回。汉人无不以此感到羞辱和愤恨。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元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五月，河北人韩山童、安徽人刘福通等人在大别山北面的安徽地界，发动几万黄河民工起义。同年八月，湖北人徐寿辉、邹普胜与江西宜春人彭莹玉等人一起，在鄂东一带开始散布“天下大乱，弥勒佛就要降生”的言论，并派手下人秘密联络，利用腊八这一天可以送粥的机会，大家端了粥，相互串门，约定鄂东百姓一起行动，杀死鞑子，共襄盛举。到了约定时间，徐寿辉如期率众起义，万户千家齐动手，杀死了看管的鞑子，拉起了红巾军大旗。

没承想，腊八粥是吃食，却在争取民族独立进程中，立下了大功劳。

有了这个背景，每到腊八日，除感觉天更冷，脑子里便涌现出了当年红巾军旌旗招展，万马奔腾，怒吼杀敌的景象。虽然如今国家强盛，四方安定，但腊八日在好替古人担忧的我来说，过得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