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
外婆老了,满头银丝,满脸皱纹。我试图在她的头发里找到一根黑发或者说一根灰白的头发,居然没有。我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一块平整光滑的地方,也没有。
外婆老了,独立行走已经困难。我曾经说买根拐棍给她,她不要。现在她只能是用椅子做她的依靠,拖着那把老藤椅勉强地移来移去。她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下过楼了。
外婆老了,满口没有一颗牙,吃东西只能囫囵吞枣。硬的东西是不可能送嘴里,凉的东西吃了怕拉肚子,原来最喜欢的麻辣鲜香的东西也只能闻一闻、舔一舔了。
外婆老了,记忆力严重衰退,只记得以往的事情,最近的事情却记不得了。周末,我和爸爸一起去看她,她居然没有一下子认出我和爸爸。她还说有好几年没有看见爸爸了,其实上个月我和爸爸才一起去看了她。
外婆老了,浑身都是毛病: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白内障……
外婆真是老了,连她自己也说我老了,已经萎了,不灵活了。
外婆说,她是民国五年(1916年)中秋出生的,这样算来,她今年应该已经满了96岁,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能不老吗?
外婆曾经告诉我,她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官宦家庭,她的父亲13岁便考取了秀才。一场大火烧掉了祖辈的大房子,也烧掉了外婆作为府上小姐平淡无忧的生活。外婆8岁那年,父亲病逝,少年丧父,使外婆从小就知道了生活的艰辛,人情的冷暖。她说,她父亲去世时,他们兄妹三人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她母亲因此哭瞎了双眼。她被生活所迫,从乐山嫁到了五通桥。
生活的不易,磨砺了外婆,使她从千金小姐成为了劳动人民中的一员。凭着她的勤劳与坚韧,一个小家也算是安稳下来。外婆和外公生有一女二男(我的妈妈和两个舅舅),外婆享受了短暂的安定和幸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外婆的好日子再次结束了。外公患急性肺病去世,撇下了伤心欲绝的外婆和尚未成人的三个孩子。那时妈妈13岁,最小的舅舅才1岁。那年,外婆39岁。中年丧夫,给了外婆沉重的打击。孤儿寡母,举步维艰,但她却坚强地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她从家庭中走了出去,谋求了一个糖果厂的销售工作。为了生意,她挑着糖果沿街叫卖,甚至是一次又一次地一个人步行往返于五通桥和峨边。
虽有挨饿的日子,三个孩子却顽强地生存下来了。终于,她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成家立业了。妈妈和两个舅舅分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外婆很是欣慰。她退休了,一个人住在五通桥的竹根滩,享受着平静的晚年生活。1998年11月的一天,住在牛华的大舅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从技校毕业的儿子,提着刚刚买的热包子去看外婆,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疾驰的中巴车撞倒了。大舅被送到了医院,双目紧闭,一直昏迷。一滴清泪始终挂在大舅脸上,无法拭去。来不及通知外婆去见大舅最后一面,大舅便撒手人寰。是妈妈告诉外婆,大舅去世的消息。我没有在现场,我听说,外婆始终念叨的一句话是: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那年外婆82岁。2005年春节前,妈妈癌症晚期住进医院。白发苍苍的外婆从五通桥乘坐公共汽车赶到了市人民医院,蹒跚着走进了病房。外婆拉着妈妈的手说:你要坚强哦,现在的医疗条件很好,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出了病房再也忍不住了,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和又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苦,让外婆嚎啕大哭。妈妈在半年后去世。那年外婆89岁。
外婆的一生好坎坷。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的三大不幸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而每一次,她都坚强地挺过去了。
外婆现在一个人住在敬老院里,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对她总是关怀备至。每天,我的小舅舅都会去看她,并带些生活用品或者是做好的菜肴。有人去看她,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去年,妹妹从美国回来,给她带回很多的维生素、脑白金、深海鱼油还有美金,她都一一笑纳。她并不稀罕那些钱和东西,她更在乎的是,留洋的外孙女还记得她,还关心她。
每个月我都会去看她,带点钱,买点零食,满足一下外婆的五香嘴。每次她都会诉说她逐步的衰老。大约五年前,她对我说:我已经不能穿针了。大约三年前,她对我说:铺盖和被子只能是别人帮忙洗了。大约一年前她对我说:我晾晒衣服比较困难了。我总是立马反思一下自己:我穿针一直都不太行,我的被盖和床单从来都是洗衣机洗的。我可爱的外婆,要强的外婆,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了。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在她的身上,她的白头发熠熠发光,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慈祥安定的笑容,原来人老了,可以这样地美。外婆对我说:她要争取活到100岁。她说,政府要对满百岁的老人进行奖励,我问她,政府会奖励什么,她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听说是奖励一部彩电。她说,现在的生活这么好,我一定要争取得政府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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