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念文
在薛涛传世的作品中,有一首题为《赋凌云寺》的绝句。诗曰:
闻说凌云寺里苔,风高日近绝纤埃。
横云点染芙蓉壁,似待诗人宝月来。
人们在惊叹于这位蜀中名媛的才情之余,不难发现,作者在诗中以景自况,道出了诗人远避红尘、洁身自好的心志和对纯真爱情的渴望。
薛涛,字洪度,唐代长安人,生于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前后。幼时随父入蜀,居于成都西门浣花溪。通音律,工诗词;八九岁时,便有“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等名句传诵于世。几年后,父亲死于戍边任上,留下薛涛与孀母相依为命,生活陷入困境。十六岁那年,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为薛涛的美艳与才情所倾慕,将其纳入乐籍(相当于现代的文工团)。从此以后,薛涛便以诗伎兼清客的身份出入幕府,与韦皋等历届军政大员均有交往,与元缜等中唐著名诗人多有酬唱。
难能可贵的是,置身于声色犬马、达官显贵间,作为一个身份卑贱的诗伎、权贵眼中的玩物,薛涛却敢于顽强地抗争,坚挺地站立,把尊严看得比生命可贵,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样。哪怕被韦皋一度流放到松州(今四川松藩),饱尝蛮荒漂零之苦,也高擎着头颅,不改初衷。
客观地说,韦皋称得上心胸豁达的谦谦君子,对薛涛也有知遇之恩、栽培之德。虽然年轻时也曾窃玉偷香,颇能胡闹,可自从做了丞相的女婿后,慑于岳父的威势,顾及夫人的感受,很少再拈花惹草,出轨偷腥。对于薛涛,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从骨子里迷恋。作为权倾一世的地方大员,什么样的佳丽没有见过?可薛涛不同。她太出色了!薛涛的出色不仅在样貌,更在其卓越的才情与高贵的心性。他让薛涛随侍左右,陪他宴饮,为他赋诗;他把成车的珠宝送到薛家,想娶薛涛做贴身侍妾。可是在薛涛心里,韦大人是她敬重的长辈,从不曾联想到男女之事。薛涛的父亲去世过早,有着较强的恋父情结;对于韦大人的情谊,她一直视为慈父之爱。当这层薄纸被捅破以后,薛涛的答复让韦皋瞠目:我不愿意。韦皋乃何许人也?岂是一句“我不愿意”可以打发?韦皋让薛涛喝了清虚观道长秘制的媚药,企图将生米做成熟饭。不料这薛涛虽然身子飘忽,头脑却一点不迷糊。她拼命地挣扎,全力地反抗,还重重地咬了韦皋一口。韦皋被激怒了,罚她去了荒凉而凶险的边城松州。临行前,韦皋两次派人上门传话,若薛涛愿意做妾,他便立即收回成命。可薛涛说,她宁愿去松州做山民。
一年多以后,薛涛被韦皋迎回成都,让她参与幕府内外的高级接待。流放薛涛去松州,与其说是对薛涛的惩罚,不如说是韦皋自虐。薛涛不在身边的日子,韦皋食不甘味,寝不安眠。他不满薛涛对自己的忤逆,也心疼薛涛在边塞受苦。他让边城的将士罩着薛涛,他要求确保薛涛的安全。看到薛涛寄来的新诗,读着薛涛捎回的书信,韦皋的心被融化了,也彻底断了纳她为妾的念头。这女子的秉性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倔强刚毅。罢了,罢了。自己堂堂一方诸侯,何必跟一个小女子置气呢?何况那些来成都公干游历的朝廷钦差、各路大员和诗界名流,一进幕府便要见薛涛;说来也怪,薛涛不在,幕府的孔雀也不再开屏,让慕名而来的客人大失所望。还是让她回来吧,不愿做妾,就不做吧;不能为她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骂名。再说许多事情有薛涛周旋,比自己说话还管用呢。
唐德宗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第三期工程正如火如荼进行着。韦皋带上薛涛及一班贴身随从亲临视察。在凌云寺方丈为他们举办的斋宴上,薛涛应主人之请,挥笔写下《赋凌云寺》。其一之外,还有其二:“闻说凌云寺里花,飞空绕磴逐江斜。有时锁得嫦娥镜,镂出瑶台五色霞。”不经意间,将凌云寺花影月色交相辉映的幽邃景致呈现出来,成为大唐诗坛的绝妙好词,成为光耀千古的传世名篇。
从嘉州返回成都不久,薛涛遇上了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热恋。那是一位名叫郑佶的眉州刺史,三十出头,品貌俱佳,是众多追求者中最低调的一个。此人为人谦和,不动声色;不以地方大员自居,不露轻薄狂傲之态;谈诗说艺多有见解,礼数周到却矜持有度。薛涛动心了,失眠了,如火如荼地恋爱了。夜深人静时,浣花溪涧秋泉丁东,“长来枕上牵情丝,不使愁人半夜眠”。自此而后,往返于成都与眉州之间的那条官道,是薛涛频繁来去的漫漫情路。二人携手同游,足迹踏遍了蜀中胜迹。当他们来到荣州(今荣县)竹郎庙时,薛涛触景生情,情动于衷,挥笔写下《题竹郎庙》——竹郎庙前多古木,夕阳沉沉山更绿。
何处江村有笛声?声声尽是迎郎曲。终其一生,薛涛的诗作多为山水草木而吟唱,为自由和爱情而讴歌。她数度游历眉州、嘉州和荣州,留下了不少精品力作。特别被薛涛视为第二故乡的嘉州,除了《赋凌云寺二首》外,还有《忆荔枝》传世:“传闻象郡隔南荒,绛实丰肌不可忘。近有青衣连楚水,素浆还得类琼浆。”即便是晚年蛰居于浣花溪,还念念不忘心中所恋,念念不忘这方山水:
峨眉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
何时片帆离锦铺,棹声齐唱发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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