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今天天气很好,30摄氏度的气温让这个秋日暖意十足。你小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让我推你出去转转。嫂子边麻利地推出轮椅,边逗你笑:“老爷子,我们又出去兜风了哈!”你虚弱地笑不出来,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如一个小孩子一样,让我给你穿衣、穿鞋。
其实,兜风也不过就是用轮椅推着你,慢慢从内科病房走到针灸科,然后停留在临街的一面。你让我把轮椅停在有阳光的地方。然后,你静静地看街景。
看街景是你每天的必修课。对面那些行道树因为常青的缘故,丝毫不受秋风影响,依然绿满枝头。那几户店家,在没顾客上门的时候,依然聚在一起摆闲龙门阵。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带着各自的心思擦肩而过。曾经作为这条街上行人的你,而今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成为这一切的局外人。
你安静地看着,时不时地闭上眼睛小憩一下。我知道,你眼中看着这片街景,想念的却是另外一个地方。
那个名为团山的地方,在你的心里,一直占据着无比重要的位置。当你从担任团山村支部书记的那天起,就发现这个地名让你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山高地薄,坡陡路远,村民连饭都吃不饱。如今广告词里轻轻巧巧的“电通、水通、电话通”等,在那时,都是村民们的梦想。
团山别的不多,就是山多。你把改造的第一板斧砍到了山上。经过深思熟虑,你跛着一条残腿,领着几个女儿,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走上几公里山路,将农家肥送上鸟不生蛋的高山上。一天又一天,一担又一担,加入积肥大军的村民越来越多,积累的底肥越来越足,一座荒山硬生生被改造成了一座金山。一到秋天,满山的橘子黄澄澄的,给村民铺就幸福的金光大道。
第二板斧,你砍到了田里。那些看似产不出多少稻谷的水田,经过你一番努力,引进了高产的杂交稻。在农技员的指导下,在酷热的中午,你头戴草帽,手拿一根四五米长的竹竿,下到田里,给杂交稻人工授粉。汗水如小溪从你脸上流下来,你顾不上擦一擦,就那么朦胧着眼光一排又一排摇动着手臂。村民们学着你的样子,在各自的田间地头忙碌。在引进杂交稻的那个秋天,村民们畅快地笑了:家里的粮仓第一次冒了尖,再也不用借粮吃了!
第三板斧,你砍到了本土资源上。山上结出了金果子,田里种起了高产稻,剩余下来的东西不能浪费了。于是,你发动村民,利用村办公室的空闲场地,建起了果酒厂。果酒飘香,十里八乡都出了名。随后,机砖厂、酒厂、自来水厂相继建成,团山成了一个金窝窝,外乡的妹子争相嫁到村里来。
人们常说,顾此失彼。但是,你却通过统筹安排,做到了家里家外两不误。白天,你风风火火忙村里的事,晚上,你披星戴月忙自家责任田的庄稼。每一季的庄稼,你都比别人做得好,收成也比别人多。在管教孩子方面,你更是我们的榜样。你从最基本的坐姿开始,教我们坐要坐正,不能歪来倒去;站要站直,不能抖索两腿;读书要专心,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为人分担,如何认真工作,你已经在我们儿时就全部教给我们了。今天,你教给我们的,经过时间的发酵,散发出愈加浓烈的芳香,从我们身上延续至我们的下一代。
自你生病以来,小嫂子就承担了经常性的护理工作。严格说来,小嫂子应该被我们喊堂嫂,因为小哥哥不是你的亲儿子,但是是被你养大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你大哥大嫂相隔一天被饿死。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你正在田里忙碌。连腿上的泥巴都来不及洗,就直奔相隔十多里路的大哥家。处理完大哥大嫂的丧事,你将两个堂哥、一个堂姐领回了家。妈妈埋怨你:“家里米缸几个月没有一颗米了,再多三个孩子,咋个办?”你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从那以后,你更忙碌了,绞尽脑汁不让一家人饿肚子。
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你以自身的坚韧和聪明才智,养大了八个儿女,建起了幸福的家庭大厦。但是,太多的操劳耗费了你几乎所有的精气神,你渐渐老去。
在我们都还没防备的时候,病魔缠上了你。它一点一点吞噬你的健康,一点一点损害你的身体,我们陪伴你,努力与病魔抗争。但是,病魔太强大,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折磨。
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你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你软弱无力,你连单独行走几米都不行。但是,你还在努力做一个绅士。你颤颤巍巍,自己穿衣服;你努力坐起来,自己擦洗身体,保持干净整洁;疼痛难忍时,你紧闭双眼,在床上将自己蜷成一团,却不发出一点呻吟,只为不影响我们陪床的人休息。
状况好一点时,你给我说,你很难过,感觉不好,抗不过这个坎了;你给我说,死倒没什么,就是别卧床不起,给子女添麻烦。每次听你这么一说,我心如刀绞,却脸上带笑,安慰你说,不会的,你不是我们的累赘。
我们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你真实的病情,为的是让你心情能愉快些;你也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你对自身健康状况的正确认知。你瞒着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伤心。
时间在流走,你的健康指数以飞快的速度下降。面对越来越虚弱的你,我一刻都不想离开。
我真怕,我一转身,我亲爱的爸爸,你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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