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

搬进小区不久，黄昏时分经常听到有人吹笛子。

曲调悠扬，情真意切，全是怀旧：《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梅花儿开》……

当时儿子双双的妈妈出院回家休养，每每听到熟悉的旋律传来便倍感亲切，并判断这应该是一位退休老人在吹奏。

后来证明，她的直觉准确。

（一）

认识这位既会吹笛子又会拉二胡的老人时，已是两年之后。

那时，双双的妈妈已经离开我们。一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几乎每天都宅在家里——每当熟悉、怀旧的音乐在小区里飘飞，我不由触景伤情，很受煎熬。

就有心见识一下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也是巧合，有天值班临近晚7时才回家吃饭。便听到旁边单元传来喧哗声：一大群人在唱老歌、弹老调、吹老曲，好不热闹。

美中不足，有点扰民。我将电视音量调到最大，仍然听不清楚《新闻联播》到底在说什么。

我问李大姐，哪家人在聚会？

李大姐边洗碗边说肯定是吴大爷家——连她都知道，而我这个当了多年记者、在小区住了两年多的人却不清楚，真是令人汗颜。

那天晚上，这不曽相识的吴大爷给我印象深刻：他的声音浑厚悦耳，最是笛子吹奏《山楂树下》和二胡演奏《春江花月夜》丝丝入扣、恰到好处，令人刮目相看。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有心结识这位大爷。

没想到，我不找他他却主动找我来了。

有天中午下班，门卫指着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一位老人道：吴大爷找你。

定睛一看，原来我曾在小区里见过他几次。心想素不相识，大爷找我干什么呢？但我仍然主动迎上前去热情地说：“久仰，久仰！”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吴大爷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担心过往行人听到风就是雨，我赶紧请个子不高、精神抖擞的吴大爷到旁边去说话。

吴大爷是个爽快人，干干脆脆地告诉我：邻里都知道你的情况，现有一合适人选不知你愿不愿意见面。

哭笑不得，双双的妈妈才离开半年多，怎么可能？！

为了不让吴大爷难堪，我委婉地说现在不是时候，今后再说。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我告诉说家里等着回去吃饭，他才作罢。

饭后在阳台上望远，无意中发现吴大爷还坐在小区门口。是在等我，还是有别的事？注视良久，大爷岿然不动。

不由感慨，老爷子还真是有心人！

偶然相遇及那些余音缭绕的旋律，促使我想要进一步了解他。

职业使然，我很快就知道了吴大爷的基本情况：老爷子是江苏人，文革前中专毕业，人聪明伶俐，爱琴棋书画，追随女朋友到四川，最终抱得美人归，娶妻生子。退休前先后在一家国企当技术员、工程师。

然而，吴大爷与我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儿子大学毕业不久，妻子患病住院，不久离开人世。

难怪不得，他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那他自己呢？

肯定有故事。

有意无意间，我开始关注没有什么交道的吴大爷。

原来，吴大爷刚好大我一轮，7年前退休。在省城安居乐业的儿子多次要他到成都养老，他不领情，理由简单：不想在人多的地方生活。

其子无可奈何，便在资阳给他买了性价比好、距超市近的电梯公寓，方便他生活和出行。

吴大爷在国企工作期间，因性情随和、与世无争，身边拥有一批朋友。小区时常荡漾的音乐声，是那些师兄师姐在陪他。

善解人意的老爷子担心经常这样会引起邻里反感，于是定下规矩，最多毎月一聚。

难怪不得。

（二）

又是一年春草绿。

有天傍晚，在九曲河边散步与吴大爷相遇。还没等我打招呼，老爷子就挥手致意，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

只聊了几句，老爷子重提旧事：兄弟怎么样，缓过来没有，人家还在打听你呢。

好尴尬，不回避。

我只有感谢他的关心，表示暂时不考虑此事。吴大爷听了遗憾地摇头道：人生几多风雨，生活还要继续！

心头一热：这老爷子是个好心人。

我曽担心此事会在小区张扬，但一年过去只有他知我知。为此，我对吴大爷的好感加深。

后来，小区来了一位女保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我无意中发现，老爷子头发有造型、皮鞋擦得亮，一改过去只在门卫附近歇歇脚的习惯，经常呆在那里谈笑风生、妙语连珠。

有情况！

我决定主动关心一下。

吴大爷每天晚上有散步的习惯。我在九曲河边转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回小区，门卫附近的座位是空的，只好作罢。

连续两周玩失踪，女保安照常上班。我则想入非非：莫非被人拒绝丢了脸不敢见人，莫非到成都看孙子去了……

一月过去，仍不见人。

有一天我值了夜班，第二天上午呆家睡觉。突然，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吴大爷！我翻身起床去窗前观看，果然是老爷子，意气风发地在门卫处侃大山。

这下放心了，老爷子没事。

次日下午提前下班，在门卫处找到老人。递一个眼色，即心领神会。两人就在小区里慢慢地散步。

我破例反客为主：你该找一个伴。

吴大爷反应灵敏：有人在说闲话？

一下让我无语，只好自我解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爷子说：那人长得有点像我妻子，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这个黄昏时分，我才了解到吴大爷的一些往事：几年前曾有师兄师弟介绍过女朋友，也有中年妇女主动找他，他都看不上眼，总觉得不如已经离开的妻子。

也有伤心事，老爷子主动看上的一位，交往三个月就花了他一万多元。感觉不对头，及时找人帮忙了解，才知道那位中年妇女脚踏两只船，以耍朋友名义索要钱财。

及时撤退，想法不再。

这个黄昏时分，我和老爷子成了朋友。

（三）

前年国庆后不久，父亲离开了我们。

为了安慰一直牵挂着的父亲，我与小舒在他住院治疗期间办了手续，有情人终成眷属。

生活照常进行。

有意无意间，我注意到吴大爷的笛声、二胡声明显减少，偶尔声音传来，已有两个变化：一是月圆之夜有动静，二是中气已经不足。

去年元旦前夕，我准备回内江陪母亲过节。夫人开车到小区来接我时，巧遇吴大爷穿着崭新的耐克羽绒服在小区里散步。

相视一笑，点头致意。

回来上班后，心里有歉疚。有一天与吴大爷在超市里相遇，我主动给他说了此事。老爷子很高兴，非要补一个礼，被我给拒绝了。

那天晚上，小区里传来久违的笛子、二胡独奏：《喜洋洋》《步步高》……

一时间，我被惊呆了，继而激动了：吴大爷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我传递发自内心的真诚祝福。

这份礼物，非常珍贵。

心存感激，一夜未眠。

去年春暖花开时，又有吴大爷消息：他出3000元月薪请那位女保安帮忙做饭、做家务事。殊不知，人家根本不愿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以我直感，吴大爷为人不会这么轻浮。想打电话问问他，觉得有点冒昧。

几天后在院坝里遇到吴大爷，我直截了当问他。老爷子说确有其事，但没有别的想法：人家做得一手好菜，自己出的钱比她工资高，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有所思，继而明白：在吴大爷心灵深处，仍然存在妻子的身影。

我说非常理解你。

老爷子这才笑了。

……

最近，吴大爷又恢复了每月一次的轻松时刻。

此时此刻，几多惬意：边读书边欣赏轻盈而又浑厚的温馨，思绪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