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乾刚

外婆和外公独自住在乡下老家。外婆83岁，外公84岁。

两位老人家身体已大不如以前，一身的病痛。即使这样，他们还是硬要下地干活。去年在后辈们强烈的一致反对下，才答应不去种地了，安下心来好好享几年清福。

去城里的那天，车窗开着。外婆外公带着不舍的目光，回望着满院子的鸡牲鹅鸭；回望着老屋上青青的“瓦葱”；回望着陪伴他们多年、一路撵来的老黄狗，脸上，热泪静静流淌。

春节期间，外婆和外公到这家住两天，到那家住两天，但无论在哪家，不变的都是不断唠叨着要回家的话语。干了一辈子的农活，一辈子跟稻谷玉米红苕打交道，一辈子不曾丢却镰刀锄头箩篼，突然闲下来，外婆和外公竟很不习惯，好像手脚都不知道咋放了；城里的公园、广场等通通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他们整日呆在高楼里，身体似乎比在家的时候更差了，不是喊肩膀疼，就是喊脑壳昏。大家左劝右说，两位老人才勉强留下来过了元宵节。

惊蛰一过，柳摇新绿，燕子重归。外婆实在熬不住了，一个人回家将房前屋后的几块土地平整、翻耕一番，沤上农家肥，撒下蔬菜种子，还去逮了几只小鸡仔。外公呆了两天，说：“你外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然后也回老家去了。

清明下秧，谷雨栽种，两位老人忙得不亦乐乎。立夏后，雨水一触，满园花开，远远望去，五颜六色。蜜蜂和蝴蝶飞舞其间，菜地里全是蔬菜花香和外公叶子烟的味道。这些味道让我着迷。儿孙们担心老人累着，也怕他们摔倒，就叮嘱他们别种这种那了。可外婆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干活还不习惯；种的菜给你们拿上来，你们就不用买了。外婆和外公认为，不再像以前那样大规模的种植耐以生存的粮食，但种一点蔬菜总是可以的……有时候，一株蔬菜也是一种情思。也许，有点农活干，老人们也就没有那么无聊了，他们劳动着或许更踏实自在。或许，对外公外婆而言，土地就是他们的生命之根，庄稼就是他们的朋友伙伴，劳动就是他们的力量源泉。

年轻的时候，外公外婆种着自家好几口人的土地，还去揽别人的地来种。他们用大背篼把山上的粮食背回家，背回阳光和泥土。农具压弯了他们的腰，可我知道他们都是挺着腰做人的。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公外婆不偷不抢，九个子女依靠他们的辛劳长大成人。因为自己品行端正，所以老人家很有底气自豪。现在，他们的坚守，或许是对过去那段艰难岁月的一种缅怀。

外公外婆佝偻着腰，把菜园里、土埂边都拾掇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杂草。外婆和外公种的菜，还是一行行一垄垄整整齐齐，显得很有规划很有条理。嫩绿的黄瓜、紫褐的茄子、橘黄的南瓜……每个时令的蔬菜都长得很好。隔三岔五，外公总是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篼，提着鼓鼓囊囊的口袋，步行几十里山路给儿女们送菜。每次外公出门，外婆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踮着小脚，送出去很远很远……

每次去外婆家，我都会到菜地里，外婆有时在拔草松土，有时又在浇水施肥，但哪一样她都不要我插手。外婆说，怕我晒着冻着，怕我身体受不了。灶里的火快灭了，外婆进屋添两把柴又回到地里继续忙活。收获的时候，外婆总带着我到她种的菜地里，充满自豪地说：这些菜，我都没打过农药，比你们去菜市场买的好得多。外婆也会指着不远处的一些地方说：“那都是我们家的地，好肥哦。我跟你外公都老了，你们也都不让我们种，不然今年收成肯定很好……”有一次，外婆突然问我：“幺孙儿，你媳妇儿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她很忙呀？”这令我猝不及防，看着外婆满头的白发、沟壑纵横的脸，掂量着手里刚摘的辣椒，我竟无言以对，只好哽咽着转身走了。外婆慌了，忙说:“走，回家去，外婆给你蒸馍馍吃。”我想，“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我们人生的一大悲哀，忙，并不能成为我们不回家的理由。

老家的菜园土充满浓浓温情。下一次，我一定带着妻子回老家去看望外公外婆。

菜园青青夕阳红。祝愿外公和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