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明
农村长大的人,几乎都有放过牛的经历,我小时候也经常放牛。说是我们去放牛,还不如说牛放我们,水牛可比我们更熟悉山路和草场。犹记得跟在牛屁股后面的日子,牛尾巴慢慢摇,像一束杨柳枝,一下一下左右来回摇摆,晃得人烦心。有时牛尾巴坏坏地高举起来划一个弧线拂在我的脸颊,我就用双手紧紧控制住它,不使它摇晃。上坡时,尽管闭上眼睛,拉住牛尾巴,由它一路牵我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水牛走路都不闲着,不时低头用镰刀般的舌头卷起山径两边青嫩的芳草,等回家时再细细咀嚼回味。
山坡开满了各色杜鹃花,斑鸠躲在花丛里“布谷、布谷”地吵闹。水牛摇着尾巴在茂盛的荻草丛觅食,我们坐在大石头上写作业,或躺在草地上看头顶的云匆匆回家。女孩子都说牛尾巴是牛的辫子,多事的她们喜欢找来菟丝子缠绕在牛尾巴上,然后插上各色鲜艳的山花。我们学着她们的样子,也折来许多藤蔓和花草,将通红的映山红挂在牛角上,把老牛打扮得十分妩媚滑稽。我们咯咯地嘲笑它,它总是憨厚地不愠不怒,悠闲地咀嚼着。
谷雨时节,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是一幅田园画,人群和水牛使画面动了起来,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水牛嚼着紫云英,被挂上牛轭,在泥水里拉犁、拉耙和拉耖,莳田插秧的人们在水光荡漾的田泥里抒写一行行绿色的诗句。俗话说:“大人望莳田,小孩望过年”,春夏季节是农村最忙碌的时候,农民起早贪黑辛勤播种,水牛也跟着人们不停息地劳作。养牛一年,用牛一季,水牛在这两三个月里天天下田拉轭,跟人们一样辛苦。松开牛轭,它就累瘫在田里一动不动。一季秧苗栽好,人和水牛都瘦去一圈。
水牛懂人性,只是不会说话,其实它心里是明白的。别看它们体格巨大,性情却十分温顺,尤其是在熟人面前。跟在它后面,假若它听不懂稚气的声音喊“停止”,我就会把手伸到它的尾巴胳肢窝里痒痒,它就像被使了定身法,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们钻进它的肚子下追牛虻,它会很懂事的岔开腿,避免伤害到我们,但因此也发生了水牛把屎拉到孩子头顶的糗事。好在热烘烘的水牛屎一点都不臭,在缺少柴火的地方还是人们炒菜做饭的燃料。水牛的表情非常简单,好像只有两种,吃饱了和没吃饱。它吃饱了就微闭双眼,显现出满足的表情,惬意地晃动耳朵和尾巴,一副天底下最幸福的神情。放牛归来,我们先爬上它的脸,踩着它的牛角去它的牛背睡觉,它自然会背着我们回家。记得有两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河滩摸鱼抓螃蟹,忘记了时间,回来时发现水牛没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它们。等我们焦急又沮丧地回家等待挨打,却发现水牛静静地躺在村口枫树下的池塘里,微闭眼睛,轻摇尾巴,半浮在水面享受正午池塘的清凉。
刚上学不久的一个周末,祖父交代我去山坞里放牛。一个人,一头牛,静静的山坞,缓缓的小河,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水牛吃草的声音是摇篮曲,很快就把我催眠到梦里。梦里孩童尖锐的吵闹声又把我促醒,可是看看太阳还没到头顶的位置。按耐不住贪玩的念头,我早早牵着水牛回家,将它拴在村口水塘里。到家一看,大门系着一根细细的绳子,大人都没有收工,时间才十点多。座钟的钟摆一下一下“滴答嘀答”着,像是蜗牛在爬,慢得急死人。我拉开座钟的玻璃门,偷偷把那根短的指针拨到正午十二点还多,然后一溜烟朝童声最噪杂的地方跑去。等我再回家时,祖父故意问我:今天奇怪了,水牛不见了,座钟不准了。原来,水牛没有吃饱,自己挣开牛绳又去山坞吃草了,还偷吃了别人家的秧苗。
如今,我们亲眼目睹了最亲爱朋友的消失。做为伴随了人类千百年的朋友,为人类文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亲密水牛,已完成它们的历史使命,很快要退出人们的视野。水牛消失,对于放过牛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伤感的事,它让我们怀念童年、故乡和思考人生与命运。水牛是我们一代乡愁的符号,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摇在牛尾巴上的童年时光,却总是时常浮现,在记忆力洇涌,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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