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

我在7岁的时候就发现了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规律，这完全是我独立思考的结果。

听完这句话，你大概忍不住会哈哈大笑，愿笑你就笑吧，反正笑声不会给你招来灾祸；我跟你可不同，事情过去了五年后，有一次我想起了自己的发现，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音，竟使我当众受到了惩罚。这件事回头还要细说。

我的发现起始于梦中游泳。每天夜里做梦我都游泳，我对游泳是那样迷恋，只要双脚点地，提气纵身跃起，就能离开河畔游向水中。后来，我甚至学会了蛙泳、仰泳，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比划着，滋润着。我感觉身体是那样轻盈，那样随心所欲，运转自如，凭着双臂舒展和双腿弹动，似乎想去哪里，就能游到那个地方。

经过反反复复的梦中游泳，再和小伙伴们见面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就想笑。我洋洋自得，对他们既同情又怜悯，我以为在我们中间只有我一个人具有游泳的天赋。可是，有一天我终于弄明白了，每到夜晚，我的小伙伴们也都会在梦中游泳。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决定去见我们的老师，让他来解答这个奇妙的问题。我们的老师报考上海复旦大学没有成功，就到我们的学校来教书。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沉默寡言，和成年人很少交往，但是和我们这些调皮的毛孩子倒是蛮谈得来。

“梦里游泳，说明你们是在释放白天没有得到的渴望啊，”老师解释说。

“什么叫释放？什么叫渴望？为什么只有晚上睡觉时才做这样的梦？”

“释放就是放开，渴望就是，嗨，你们查字典去吧。至于为什么只有晚上睡觉时才做这样的梦？那是白天你们太淘气，爸爸妈妈担心安全，所以不让你们游泳。只有到了晚上，你们白天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在梦中实现了。”

“哦，但是我们还是不明白，老师？”我们似懂非懂，还想刨根问底的时候，老师又说了：“岂止是你们会做梦！就是那些鱼、青蛙、兔子、猫……都会做梦……所有这些知识，等你们将来长大了升入了高中上了大学的时候，那时老师都会给你们讲解的。”

那时候就想：高中？大学？离我们是那样遥远，而做梦游泳却仍在继续。和老师的一场谈话，只不过更加激发了我的想象力。我渴望弄个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得是那样痴迷，以至于从河里抓到一条小草鱼，我都会翻来覆去地看个仔细，恨不得从鱼身上能够发现点什么。

我们这些男孩子，一个个顽皮得要命，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要泡在河里，水里。我在家中因为最小，活计全部由哥哥姐姐们去干，父母亲从来不带我去下田干活，嫌我累赘。对我说来，这当然是巴不得的开心事。假期里，我们总是一大早就去河里洗澡，天擦黑才回家。但无论是否下河洗澡，我的脑子总也没有闲着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一通，给我的童年生活充满了快乐和笑声。一次，我甚至想到远古时候人的翅膀，想人所经历的道路，真是奇异到难以置信，却又是那样幸运——由肉眼看不见的细胞，到活生生的人，简直是一大奇迹！鱼……青蛙……兔子……啊，看起来，人们最好别伤害青蛙，也别伤害兔子！……

更有一次，我甚至胡乱想到了人类的进化历史。我从小就知道，我们不是从麦田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甚至还懂得一个秘密：母亲怀胎十个月后才生下婴儿。“为什么是十个月呢？”我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十个月呢？”我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啊想啊，嘿！终于想出了个眉目：“哈！我总算明白了！人是由细胞构成的……从细胞变成小鱼，大概经过了一百万年。现在，这一百万年就折合成一个月。从小鱼变成青蛙又得经过一百万年，这又是一个月。这样推算下来，到变化成人，正好是十个月。”我的发现竟如此简单明了，我为此感到格外高兴。我想大概还没有人发现这个道理，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钻研这个问题。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已经上了初中。老师开始给我们上生物课。有一次上课，年轻的女教师一本正经板着面孔讲达尔文，讲人的起源，讲人的发育和进化。这时候，我清清楚楚听见老师说，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母腹中的胎儿再现了人的历史发展的每个阶段。当时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大家都默不作声。可是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发现，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老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厌恶。

“杨军！……你笑什么！再笑就从教室里出去罚站！”

“老师，我……我想起了自己的发现……”

教室里一阵笑声。老师气得脸色苍白，大步朝我走来：

“杨军！……你给我滚出去！……”

我的脸由于困窘和羞愧一下子涨得通红.只有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老师误解了我的笑声，以为我的笑不怀好意。幸亏她没有容我解释，不然的话，同学们听见我说自己三年前就发现了人类进化论，他们还不笑蹋了房顶！不过，被轰出教室，站在外面，我倒想出了一条自我安慰的理由——世界上重大的发明与发现,有时还面临着远离人群和被罚站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