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父亲因尿毒症并发脑溢血突然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昏迷一个月后，没来得及和我们几兄妹说上最后一句话，便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握着父亲渐凉的双手，抚摸着父亲冰冷的脸颊，我心如刀绞。那一刻，对父亲的印象，永远定格在我生命的天空！

父亲在世时，经常会提到他的从前，我像是在聆听一个个传奇，更无法想象那个饥饿、贫穷和落后的年代。父亲还未出生，爷爷就离开了人世。10岁时，奶奶过世，父亲便成了孤儿。12岁开始在生产队挣工分，每天3分（当时成年男子为7分，妇女为6分）。他起早贪黑，却难得吃上一餐米饭，主食为米汤、红薯、玉米、荞麦饼，甚至以杵麻、糠饼充饥。脚上穿的是草鞋，直到17岁还从没穿过一双像样的袜子。住的是茅草房，睡的是稻草席，点的是菜油灯。父亲说，他那时的梦想就是有饭吃，有袜子穿。为了解决饿肚子问题，费尽周折找了一个木匠师傅，学习手艺。父亲做的是大木，劳动起来一个顶俩，手工业队里分配任务也能吃亏，23岁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时，也与我母亲结为夫妻。随后多年，一直边干农活，边做木匠，边在村里做些基层工作，如生产队长、民兵连长、建工队长、村长等。父亲说，这个时期比先前要好，但吃穿还是大问题。那时，物资匮乏，只要是商品，都要按计划供应，过年时才能吃上的鱼肉，每家也要按人头分票。水果糖更是奢侈品，每人过年分上三五颗，都会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袋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出来仔细清点。父亲小时候在安徽祁门长大，为解决口粮，经常是辗转于浮梁和祁门两地，哪边有粮就往哪边跑。

对于这些，像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任何印象和记忆的。1978年之后，积蓄在中国社会的变革力量如春潮一般涌动起来，土地划分给了各家各户。父亲除了种好基本田地外，还在荒山荒地上开挖茶园和竹园，搞“小自由”，家里的耕地面积和收成也日益增多。同时，开始自己做木匠活，最高峰时，带了近15个徒弟。

1980年之后，农村开始兴建砖瓦房。在此期间，我家也从老屋搬至了新居。在我记忆里，因为经常在外面做活，父亲外出一次，总会带来一些新鲜玩意：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等。我也有了平生第一次照相，就是坐在二八式自行车上照的。此时，父亲也利用他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陆续买来了一些机械设备，办起了锯板、碾米等家庭作坊，并新建猪圈、鸡圈搞养殖，真正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那时，我家所在的行政村还未通电，大家都点煤油灯。有一次，父亲买来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可村里没电，形同摆设。那时，83版霍元甲正在热映，父亲就把柴油机发动，带动发电机接上电视。电视机音量一定要调到最大，因为屋外是柴油机噪音，屋内可是人山人海。之后，各地鼓励兴办乡镇企业，父亲便响应号召，办起了木珠加工厂和黑木耳厂。九十年代开始，父亲又经营起饲料原料生意，我也经常在假期陪着父亲，跑遍了赣东北的城市农村，最忙时安徽、浙江等地也有业务往来。

邓小平说：发展才是硬道理！父亲说：正是因为有了好政策，我们家的日子才真正地慢慢好转！他也从一名没有饭吃的穷苦农民成长为手工业者、家庭作坊主和一名生意人，同时也多次获得了优秀共产党员、致富能手、种养大户、五好家庭等荣誉称号。村里陆续通电、通水、通路、通桥、通广播电视、通电话、通信号、通宽带。进入新世纪后，父母也都随我们几兄弟搬到了县城居住，父亲调侃到：住房装修像宾馆，三人两个卫生间，一家两台大彩电，出门跟着轮子转……父亲虽已年过六十，但还一边经营饲料原料生意，一边承包水库搞养殖，同时经营农家乐，日子越过越乐呵。

改革开放前后，父亲的生活有了天壤之别。父亲在世时，是中央台《新闻联播》的忠实观众，常边看边说：作为一名党员，要懂得珍惜，要知道感恩，要感谢我们的党，感谢我们的国家……是的，中国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家庭，许许多多如我父亲一样的普通劳动者，他们同样真诚地感谢改革开放，真诚地感谢这个时代！

程锋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