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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景德,谁家都有几个粗瓷“渣头碗”,作为日常生活中盛饭装菜的容器
。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民以食为天,“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梁实秋、周作人争相写下《雅舍谈吃》《知堂谈吃》,谈得津津有味。而作为镇上的“老崽俚”,我一直觉得,“渣头碗”就是生活,“渣头碗”就是我们童年温暖的记忆,盛满岁月的沧海桑田,装着我们生活的苦辣酸甜。当然,也装着古镇人的《菜羹赋》《豆粥》《老饕赋》。
“渣头碗”很民间,表现的是民间艺术和百姓情怀,尽管故事有些沉重。宋时古镇,有很多“官窑”或“御窑”,而“渣头碗”只能出于小巷深处的“民窑”,俗称“灰可器”。有人说,艺术这个东西,是附丽于苦难的。渣头碗也难逃过此例。传说,宋时安徽繁昌柯家寨的工匠来景德镇谋生,初来乍到,又缺乏资金,只好利用坯坊中清出的下脚废料,做成粗瓷碗来讨生活。因大小适中,价廉物美,很快成了普通百姓桌上的餐具,也成就了艺术。废料的价值,因不同的眼光得到了完美体现。所以,我以为,宋时的古镇,“匠从八方来”,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艺术经历,不同的视角在这里撞击,才成就了景德镇。
由此我想起,一个个古镇组成的中国,历经磨难,却能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一次次雄起,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精髓,如放在一个偌大的“渣头碗”里一般,凝聚与共融,铸造出中华民族的坚强与包容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能量。而作为有千年文化底蕴的古镇景德镇,这几年,又有数万名艺术家如过江之鯽,来到这里安营扎寨,成为“景漂现象”,也为古镇再次呈现历史上的繁盛,埋下了伏笔,作了铺垫。
“渣头碗”很中国。把中国书法在瓷坯上表现到极致,使故事有些飘逸。青花的粗细线条勾画点撇的抽象纹式,龙飞凤舞,将碗上的青花图案画成了历史的一个谜。有人说是“刀字纹”,有人说是“茶花纹”,有人说是“秋苇纹”,有人说是“蔷薇纹”,众说纷芸,只能意会,都在瓷工的心中梦里。更有人以为,瓷工远离家乡,画面上写的是一个个“柯”字,越写越草,传达的是“唯有山茶偏耐久,两地蒹葭昨溯伊,东风且伴蔷薇住,青白无言告家翁”的游子情愫。明代大画家徐渭感慨地说,这是“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卥,然毫无烟火酸馁之气,实乃为书画一体之绝妙文章”。“迨草书盛行,乃迨始有写意画”。因此,有专家认定“渣头碗”之谜,诠释即在其中,“灰可器”也应是“徽柯器”。不过,在人们眼中,它只是古镇上瓷人工匠的草书律动。当你面对“渣头碗”的坯胎,你就是怀素或者米芾,写什么并不重要,只剩下内心情愫的一种排遣,泥坯上的发泄、瓷胎上的舞蹈。都说,草书是大境界,而大境界从不拒绝任何人,给人以寥廓的空间。
前些天,我在大学生创意集市,看见一套“渣头碗”的茶具。用“渣头碗”形式来设计茶具,把“碗”变成了”杯”,其实,碗和杯都是容器,一个或大或小的圆,只另加了把“壶”,均为青花书法的画面,绝对是个不俗的创意。但是,我从高白釉胎上却找不到“拙”的味道,自然品不出岁月的沧桑,茶之味自然淡了许多。“渣头碗”也称“渣胎碗”,釉胎的古拙是一种风格,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时尚。古朴高雅,大拙至美,那是因为弥漫着民间的泥土芳香。蓦然,我想起景德古镇上的一句歇后语:“渣头碗镶金边”。
“别屋烧香饭,薰辛不入家”,“密宇深房小火炉,饭香鱼熟近中厨”。有人言,能知足于粗茶淡饭,是一种心境,言道“淡泊明志”诸语,大概如此。能明白于粗饭淡茶,是一种健康,沿习“觥筹交错”遗风,大可不必。其实,人活于世,活得就是心境与健康。很喜欢不久前读过的一篇短文,记得叫《有一种境界叫开水白菜》,但不是谁都能品出淡中的真味,“甘苦常从极处回,咸酸未必是盐梅”。君不见,“南宋四大家”之一杨万里诗曰:“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绝句当早餐”。
是呵,生活不止有眼前的“渣头碗”,还有与瓷对话、与世界对话,还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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