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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爷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景德镇日报
打小,我听父亲喊他“细细”,父亲还要我叫他“同年爷”。细细是家乡的土话,叔叔的意思。后来我明白,他与我家并不沾亲,只是与我爷爷同庚。我们都住南门,相距不远,我家在一条巷子里,他家临街。

同年爷是手艺人,篾匠。说他是篾匠又不太准确,他不会编竹席、竹筛、筲箕等细活。我们那里出山竹,竹制品包罗万象,篾匠是笼统的叫法。有更具体的,比如斗笠师傅、蒸笼师傅、竹床师傅……人家称同年爷为筅帚师傅。

筅帚是以前重要的生活用具,刷锅洗甑,洗衣服刷马桶。同年爷扎筅帚,也削筷子,做畚箕簸箕、竹凳扁担。他家既当作坊,卸下门板,挂出成品,又是门店。

门店的生意,一直就那个样子,他独自过活,生计不是问题。“千匠万匠不做篾匠,蹲在地上像只狗样。”许是真的入错行当,同年爷一辈子没娶上老婆,可怜!其实,他另有本事,懂许多稀奇古怪的偏方,善治杂症。

南门有位名气很大的彭大夫,中医世家,精通小儿百日咳、妇科病。一日突然闯进一位妇女,伸出左手,小指头用布条包扎,进门就喊:“救命救命!壁蛇里咬了。”彭大夫抬起头,不加思索,说:“壁虎咬的?快去找筅帚师傅!”

同年爷在门店破竹子,妇女一头栽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活,看了看她的手指,然后端把竹椅让她坐下来,“莫动!”随即走向后屋,捉来一只蜘蛛,交待妇女,“闭上眼睛!”

蜘蛛放在妇女的手指上,竟然不逃,触肢兴奋地找到伤口,拚命吮吸。眼看小指头慢慢消肿,蜘蛛的腹部鼓了起来,最终趴着不动。同年爷说:“没事了,等下敷点药,你先把蜘蛛埋好来!”

我亲眼见过同年爷治疗红眼病,过程同样神奇。

那天我家蒸了米粉肉,父亲让我去喊同年爷。我家经常请他吃饭,特别是过节的时候。

我走进同年爷的门店,他正带患者去堂背,用清水在壁板上画了似龟的图案,再用草纸捻成绳,蘸香油点燃,在图案前晃圈,口里念念有词。患者盯住图案,一直到图案消失。“行了,明天再来一次。”同年爷说。

最让人称道的是,同年爷会治疯狗病。每年油菜花开的季节,狗伤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伤者自己跛来,也有抬上门的,同年爷一律诊视来者脑门上的发根。“不是疯狗咬的,没事!”他说没事就没事,否则,亲自喂下他秘制的汤药。

可怜绳子捆绑过来的伤者,怒目切齿,嘴里哇哇叫,有时还会发出汪汪的声音。那是狂犬病发作,同年爷也无能为力。

对于同年爷的奇门医术,父亲垂青已久。我从小体弱,父亲希望我学门轻松的本领。他跟同年爷提过多次:“把你的本事传给我家老二,我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不行的,我发过毒誓,济世不求财、不传外人!”

这应该不是绝对的,他就传过一个秘方给我。一次我的小舌头肿大,咽不下食物,母亲用筷子蘸炒熟的食盐帮助消炎,碰巧同年爷送鸡蛋过来——他看病不收钱,有人赠送土特产,同年爷有时会分点给我家。

“不舒服怎不跟我说?”他责怪我的母亲。

“倒了小舌头你也会弄?”母亲笑笑。

谁又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同年爷转而对我说:“你愿意学不?我带你采种草药,可以根治。”

母亲连忙说:“愿意愿意!”

同年爷带我去东山岭,半山腰一块潮湿的洼地,地上有似车前草、又比车前草叶厚的翠绿的植物,他也叫不上名儿。同年爷说:“这草独独长在这里,最简单的辨认方法,摘片叶子嚼一下,特别苦涩。”

他提醒我:“放米酒一起煮,喝三次断根。千万别告诉别人!”

植物采回家,母亲如法炮制,那汤药我至今记忆深刻,奇苦无比!而我的小舌头,再未出现过状况。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出外工作,同年爷的事情,便知之甚少。

父亲很惋惜地提过一次,医院引进了狂犬病疫苗,同年爷不那么吃香了。他后来进了敬老院。

去敬老院前,同年爷做了一件事,把一本发黄的手抄,交给了彭大夫的孙子,条件是要他发个誓言:

所有方子,只许济人,不可漫天要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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