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有些耀眼,像一些碎银子撒在操场上,白花花的,撵着她的目光不得不往绿荫处走。那是一处垂柳编织出的浓荫,微微的清风荡漾着柳条,水波一般摩擦着西墙边的栅栏。她的目光穿过栅栏,就看到了温馨的一幕:一个女人走出小屋倒垃圾,她转身的时候,门里跟出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向妈妈的身前奔过去……女人扛起拖把,一手牵着女孩,沿着门前的小路向坝边走去,是要去涮拖布的吧……又跑出来一只小白狗,很小很小,跟在母女俩后头,一跟头一跟头的,像滚动的小绒球……
她的眼睛有些发亮,站在窗前,她看得入了神。
她听到小女孩无忌的笑声,是坝里清凉的水亲吻着女孩的脚丫了吧;她还听到女子呵斥小狗的声音,“小白,回来,你凑什么热闹!”大概是那只狗也想冲进河里扑腾一番吧……她定了定神,柳枝还在轻轻摇曳,像无数精美的秋千。但栅栏外静悄悄的,女人家的小院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窗口寂寞地大开着,忠实地等候主人归来。
站在窗前的她,思绪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
她坐班车,来到六十里外的学校。这是一所乡村小学,被大山紧紧地环抱着,葱郁的植物淹没了校园的周边。这里离喧嚣很远,离寂静很近。她就在这里备课、上课,在闭着眼都能摸到教室的地方走来走去。快三十年了,青春是一只飞远的大鸟,去了就不再来了。惶恐的中年来敲她的门,茫然四顾,她依然在这样的生活里泡着,周而复始,不好不坏的,像几十年只喝一种口味的茶,舌尖的每根神经都熟悉了茶叶的味道,那是一种厌倦的感觉。她真想换一种口味呀。
女人终于带着孩子回来了,小白狗还是一跟头一跟头的跟在女人的脚踝边。拖把在女人肩头滴着水,像时间的钟摆,滴滴答答,奏出响亮清晰的节奏来。水渍织出一条湿漉漉的清新的小路,一直铺向女人的家门口。
接下来该生火做饭了吧。烟囱里升起缕缕白烟时,就是召唤男人回家吃饭的信号。那时,那扇敞开的窗户里又将飘出怎样动听的声音呢?
站在窗前的她,想着自己就是那个女人了。过这种不紧不慢的日子,没有拘束,没有工作上的枷锁,可以亲手编织生活中的每个细节,按着自己想要的样子。她的眼睛里似乎扑腾出火花来,噼噼啪啪地,烧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这时,窗外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一朵云彩挂在她身前的玻璃上,棉花一样的白,她根本没注意到;一只麻雀落在窗前翠绿的塔松上,转动着毛茸茸的颈子,滚出一串珠子般圆润的叫声,她浑然不觉。她一直在想,她就是那个女人了。
闲散的半天过去了,午后,学校要在操场举行诗朗诵活动。她负责拍照。
拍照这件事情她做了很多年。很多年是什么概念?是她的眼睛里已经分辨不出哪个角度更美,哪个镜头更有价值。她只是机械地按下快门,留下无数张有用的没用的照片。她想,反正总有几张能用得着的。阳光知趣地躲到云彩后面了,她在学生中间走来走去,不觉得热,却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一切。一切重复到后来都变成了机械。做这些事时她不是她自己。
有那么一阵,她的眼光下意识地落向操场西边的柳荫,竟又看到了女人和她的孩子。她们是来瞧热闹的。孩子站在矮墙上,小手紧紧抓着栅栏,一会儿又兴奋得手舞足蹈,显然操场上的活动对孩子有足够的吸引力。女人却不怎么瞧那些欢腾的孩子,她一手揽着女儿的腰,视线却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她又一次回头瞧女人时,还是先前那个姿势,她确定女人直射过来的目光就是粘在她身上的。
自己有什么吸引女人吗?自己的年龄分明比女人大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好多;自己的衣着也很普通,几年前的旧裙子勉强合体,看起来也仅仅符合一个职业女性的形象。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漾起了波澜,有一丝丝兴奋,一丝丝激动,还有一丝丝难以名状的小美好。走在学生中间,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样,充满着一往无前的劲头。手里的镜头也准确明朗起来,孩子的一颦一笑,都花瓣似的在她眼底下张开,她迫不及待地一次次按下快门。
怎么说呢,那双默默注视的眼睛给了她说不出的力量。
又一个清晨,她站在窗前。
柳荫下,女人仍旧在院里忙着什么,蹒跚的小女孩在一边独自玩耍。那份放松和惬意,像一杯浓香的酒,从女人的小院飘到了栅栏这边。
她抿了抿嘴,莞尔一笑。像跟女人碰了一次杯,又像是跟女人完成了一次推心置腹的对话。
窗外,乡村的天空依旧瓦蓝瓦蓝的。一大朵云在天空驻足,像诱人的棉花糖,她捕捉到了。她还听到了许多麻雀藏在柳荫间叽叽喳喳,开着永远开不完的会。
她站在窗前。她像乡村的草木一样恬淡安静。一缕馨香从她的窗口缓缓飘出,飘到栅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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