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时生
都昌地区产豆冲,这豆冲属都昌一绝,个大饱满,肥腴嫩滑,细腻爽口,享誉数百年。
三年自然灾害的困苦岁月,市场难以见到这种豆冲,产地农户家也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碗豆冲端上桌。
窑工老黄老家在都昌乡下。老黄父母在乡下务农,虽腿脚硬朗,勤劳节俭,仍然难以解决温饱,但宁愿牙缝省出血,也要托人捎点大豆、红薯干、萝卜干之类接济儿子一家子。
老黄和住在一条弄堂的老刘交情甚好,两人是同学又是同乡,小时就读同一学校;两家村子仅隔一道堤坝,放大喉咙叫唤,都可听见。
老黄和老刘同年从家乡来到镇上工作,并在镇上娶妻生子。可老刘后被厂子精简,靠挑水、挑柴、砍柴为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老刘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在乡下随老刘兄长生活。老刘也不时地下乡探望。好在他是“自由职业”,往来便利,百多华里的路程,全凭一双大脚,紧追快赶,就可朝发夕至。
老刘每逢下乡总要到老黄家,问是否有个书信或口信或者什么东西捎回老家。书信或口信自然是有,而东西只是顺嘴问问,连火柴都是凭证定额供应的年代,城里的老黄能拿什么孝敬双亲。
可老黄乡下的父母却常常托老刘捎回一袋农产品。长路无轻担,老刘每次从乡下回镇都累得人趴下。
有旁人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说老刘:“你也太实在,带回来的东西又没人同你过秤,你何不从中拿一点,也算是劳务费。”
老刘像受到极大侮辱,梗起脖颈儿顶上几句:“我穷也要穷得有骨气,饿也要饿得要脸皮!”
其实,每次老刘帮老黄带回东西,老黄都很慷慨地从袋子里抓几把,表示对老刘的谢意,可倔强的老刘硬是不肯接受。他板起脸说:“你再要客气,以后我再也不帮你带东西!”出门时仍旧是那句话:“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难。”
中秋节快到了,老刘又回家乡看母亲。并来到老黄父母家,帮老黄捎带去两块中秋月饼,这两块月饼可是两个人的计划指标。
老黄父母双手接过儿子捎来的月饼,泪眼婆娑,二老翻缸倒柜,也找不出什么东西带给儿孙们。父亲干瞪眼,一仰头叹气,发现吊在横梁上的一包豆冲,那是留着过年吃的。父亲不加思索,蹬蹬爬上楼梯取下。
八月“秋老虎”热不可当。老刘走在返镇路上,早就汗流浃背,渐渐地感到头重脚轻,全身乏力。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在夜晚回到家,就赶紧倒在床上。
平时,老刘帮老黄带回东西,即便再晚,也得先去老黄家。可这次,他疲惫得身不由己,准备明早一天亮就去黄家。
也许那带回的一包豆冲受高温影响,那诱人的油香味阵阵散发,在狭小的房间弥漫开。那年头,人的嗅觉特别灵敏。床上还没睡熟的两孩子仰起头,眼睛睁得鼓圆,直勾勾地看着平橱上的那包豆冲。
老刘见状,哽咽着喉结轻喝一声:“闭上眼睛睡觉去!”
两个孩子,一个5岁,另一个才3岁。两兄妹仍睁大双眼,妹妹已将小指头伸进小嘴吮吸。
老刘心如针扎并扑腾扑腾地乱跳,手也在不停颤动……
还没等大天亮,老刘就迫不及待敲响黄家门。重感情且大方的老黄嫌解捆扎的麻绳费事,直接用手指捅破牛皮纸,蒲扇般的大手随意抓出一把——
老黄想,我不给,那是我不知情理;你硬不要,那是你的事。
“别……别别……我……我”老刘语无伦次,他耳根在发烫,额头在冒汗,连忙扭头就走!
老黄夫妇面面相觑,陷入迷惘。老刘今天怎么啦?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刘和老黄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俩人相聚一处,抚今追昔,话题不由得扯到那让人心酸的年代。老刘心怀内疚地说:“我当年做了一桩对不住你的事。”
老黄顿时愕然!
“……那时小孩嘴馋,我于心不忍,拿了你4根豆冲。真的,就4根。”
老黄听后,老泪盈眶,他实在不知如何作答。他把老刘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掌心里:“我的好兄弟,你呀,也真是个实在人。”一生忠厚诚实的老刘想到的是,他从小就听父母亲讲过,实在人应当是老实本份,不贪不偷不拿,有骨气的人。他老刘当年曾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算得上实在人吗?老刘自己反复问自己。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