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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我把你悄悄地捏进掌心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景德镇日报

邹冬萍

给外婆上完坟,下山的时候遇见一位七旬老妪手拄一根带结疤的木棍,坐在山道边歇脚,身旁还搁着一小捆草药。

看见我路过她大声招呼我坐下来歇歇脚,说是莫让七月里的毒日头晒破了脑壳。离开外婆村子的时候我还小,对这里的人与事早已记忆模糊。我只是礼貌地对她笑笑,回答说时辰不早了,黑皮舅舅还在山下等我吃午饭。老妪听到堂舅的名字,顿然想起了我的来历,没有拄棍子的那只手猛拍一下大腿,两眼兴奋地直冒光:“妹子,你咯姆妈莫是金仁子吧?是香兰婶婶的外孙女对啵?”看见我点头,她立马喊开了我的乳名,生死要拽我到她家里吃顿午饭,说我就是你南凤姨娘啊,你还记得啵?

看我满脸茫然的样子,她似乎感觉天大的委屈。拄着满是结疤的棍子站了起来,把个长满白发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表示她的不满:“南凤姨娘你记不得了,那么井台前的那棵大马枣你还记得不?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春伢子你还记得啵?你最喜欢吃的凉粉子记得啵?”

一语点醒梦中人。她说的几个关键词就如一把钥匙瞬间开启我记忆之门,儿时的往事顿时化为绕指柔。

每至夏季,南凤姨娘家就是我的天堂。她家门前有口甜水井,水质甘甜清冽。在没有冰箱的年代,井水起到天然冷饮的作用,拿来湃西瓜或是洗凉粉子,简直是皇帝般的享受。还有,她家院子里有棵枣树,盛夏时节总是结满了玛瑙一般的果子,引诱我每天一睡醒顾不上洗脸就往她家跑。爱干净的外婆总是颠着双小脚跟在我屁股后面喊,要我洗干净了“猫猫眼”再去猴枣子吃也不迟。

可是,好吃的我才懒得上外婆的当呢!给她老人家逮住了非要给我折腾个大半天:洗脸要把我的小脸蛋搓得没有一丝儿污垢;扎个朝天小辫也摸索个老半天。往往等她捣鼓好了,那个和我同日生的春伢子早驮着根竹篙把当天红熟了的枣子敲下来吃到肚子里去了。

外婆的三寸金莲很难跟上我光脚丫奔跑的速度,所以更多的早晨我得以早早跑到南凤姨娘家的枣树下,趁春伢子打枣的时候捡上几个最红最大的马枣就跑。南凤姨娘总是哈哈大笑,拽着我胳膊问:吃了我家的马枣,是不是要给我家春伢子做媳妇咯?

那时候,媳妇是啥我也不知道。管她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于是,我打小就被村人取笑成春伢子的童养媳。南风姨娘也说,我是她家枣子定下的童养媳。

南凤姨娘做得一手好咸菜。每到地里收下老南瓜的时节她就会领着几个女儿围在井台边刨南瓜皮,当场洗净、切成一串串的晾到竹竿上晒干,然后放到蒸笼里拌上一定比例的糯米粉蒸熟,最后加上事先放好生姜、大蒜、红糖腌制好的碎辣椒末儿趁热拌匀,用筷子挑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搁到笸箩里晒上几个日头。在南瓜果晒到半干的时候她还会往手心里抹上点香油将南瓜团揉成漂亮的圆形,晒干的时候就有模有样,色泽明亮,很是诱人。

更馋人的是她用自种的薜荔(俗称凉粉子)做的凉粉,用嘴一吸溜,一块菱形的晶状体就吞下了肚,那种爽滑香甜的滋味至今令人回味无穷。

不知为何,跟着南风姨娘往村里走的时候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充盈心间。自小随着父母南北迁徙,对这个村庄早已非常地陌生。说来惭愧,除了1986年外婆辞世的时候回来尽过一次孙辈之礼,中间这三十年的时光里,从未回过这座生养过我的村庄。这里的人和事,早已在我记忆中模糊直至遗忘。

而今,故乡就在我的脚下,呼唤着我的乳名。我却有拔脚逃离的冲动。这种不似乡愁的乡愁,折磨着我,令我隐隐作痛。我害怕看见村庄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我更害怕村庄仍是旧时模样。

记忆中的老井台,井台边那面爬满了薜荔的老院墙,院墙内那棵长满了甜美果实的老枣树,老枣树下那个和我一起驮着竹竿敲红枣吃的小屁孩,他们,可还是旧时的模样?

三十年的光阴,烟熏火燎,一切怎么可能保持旧时模样?我不禁嘲笑自己过于文艺腔。村庄,早已树起一栋栋嵌有各色瓷砖的类似别墅式的小楼,却再也找不到留下过我儿时足印的青石板小路,更找不到曾经安放过我懵懂无知的童真时光。

外婆的村庄,一切还好吗?请原谅我这个游子的逃离,不是为了忘却的忘却,而是为了纪念的纪念。哦,故乡,我不说爱,也不说疼痛,只悄悄地把你捏进掌心,变成我南风姨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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