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时生

芭茅村村委会主任私自倒卖集体财产，获利4万元被抓。在如今还未真正脱贫的芭茅村，简直就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大事情。天啦，4万元！心多狠多毒多贪呀！在愤恨、谴责、鄙视这罪恶行径时，村里人不由得想起50多年前生产队老队长根崽。

在穷得鸟都不拉屎的芭茅村，根崽勤劳肯干，耿直公正。在他27岁那年，被村民推选当上生产小队长兼粮仓保管员。其实，这个贫困村的小小生产队长，村民连躲都躲不及，根本无人愿领这苦差。个别人讥笑根崽是发了当官的瘾。

根崽说：“有官瘾有什么不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村里有人挖苦说：“好大一个官，能造多大福？”

有人开玩笑问他：“你这队长算什么级别的干部？”根崽悠悠伸出4指，有点得意说道：“四级。”村民不知道这四级干部究竟多大。

后来，有个在县城读高中的学生放假回村，告诉村民说，这四级干部相当省长级别。村民笑得泪涕直流，根崽不知天高地厚，牛皮都吹爆了！

而根崽争辩说：“我硬是四级干部！”他话内有因。那是他刚当队长不久，大队通知他去县里开会。县大礼堂已是座无虚席，根崽正襟危坐最后一排条凳上。根崽天生弱视，他侧身轻轻问邻坐的人，大礼堂主席台上方横幅写的是什么？那人小声回答，X县农村四级干部会议。

后来，根崽才真正弄明白四级干部会议的含义，那是从县向下算，到公社、大队、一直到生产小队这四个级别。但从此，根崽落下笑柄，村民闲聊中，总把这事抖落出来。

你笑你的，我干我的。根崽挺神气地总是把干部二字吊在嘴边：“我是干部，该管的就是要管！”或者说：“干部不带头谁带头？”

有村民嘲讽根崽不但神气而且冒傻气。那是队里去粮管所送交公粮的一天，根崽推着土车“吱呀、吱呀”走在最前面。来到粮库，验收、过磅、上垛，最后开具单据。一切完毕，根崽推着空车回村。走到半路上，根崽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折回头，返回粮管所。他对粮库保管员说，他装谷的一条麻袋补了厚厚的一层麻布，要多扣除一斤毛重。

同去送交公粮的村民说根崽小题大做犯傻。根崽认真说：“我们不能沾公家便宜，我这当干部的更不能做亏心事。”

根崽家在穷山村属于最穷的一家，穷的原因是根崽父母双双重病在床。根崽到了而立之年仍在打光棍，知根知底的姑娘谁也不会看上根崽家。根崽远房亲戚将邻乡一个离异的女人介绍给根崽。那女人问道：“男人为人怎样？”根崽亲戚斩钉截铁回答：“相当好！”女人又问道：“男人勤快不？”亲戚拍着胸膛：“整天手脚不停！”年轻女人抿嘴一笑，不加思索点头同意。一个过日子的农家就是要这样的男人。再说，男方还是个生产队干部，是头三分鲜，她的好日子说不定就在眼前。当她满怀喜悦来到根崽家，一股寒气从女人的头顶一直下窜到脚板心。她大惊失色，就差没喊出声：这哪是队长的家！

来的女人勉强同根崽成婚。只一年，两人就分了手。女人对别人说：“跟这样的男人不饿死也得气死！”

那是结婚才半年时，根崽深夜去大队开紧急会。平时，他掌管的粮仓钥匙日夜挂在裤腰带上，因为匆忙，仅穿了一条短裤衩去大队。妻子趁丈夫不在，取下钥匙，摸黑去生产队粮仓，偷偷拿了一袋谷子回家。

根崽开完会，一到家就发现这事。结婚以来，处处迁就妻子的根崽火冒三丈，冲妻子吼起来：“这可是集体的粮食，亏你还是干部家属，怎能有这样的贼……贪心！”根崽把“贼”字吞回去了。他不能过于伤妻子自尊。

“你一口一声干部，好一个屁大的干部，你也不看看家里米桶还剩几斤米。”妻子反唇相讥。接着把一袋谷子重重摔在根崽脚前。

根崽夹着一袋谷匆匆向粮仓走去。刚到粮仓门口，正准备开门，不料住在粮仓隔壁一村民上茅坑拉稀。月色下，这村民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夜半时分，夹着一袋谷在粮仓门口，结果可想而知。大队领导找根崽进行严肃的谈话，根崽老实承认，自己一时起贪念，后觉得不应该做这违法的事，马上将谷子送回粮仓，如此如此。

考虑根崽一贯表现，并有知错立改的行动，再说根崽家实在缺粮。大队既没穷追不舍，也没向上汇报。这当儿，正值生产队并队期间，根崽较体面地被撸除职务。几个月后，妻子也离开了他。好在双方没有财产分割，没有儿女之争，自然少了很多纠纷。

但根崽整天在家挨父母责骂。卧病在床，但中气十足的老父亲常对儿子叫骂：“你这傻子傻得冒臭气，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根崽嗫嚅着：“人家以后还得做人。”

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责备着：“她以后要做人，难道你以后不要做人？母亲摸了一把泪，伤感地说，“崽呀崽，你以后只能抬头干活，低头做人啰！”。根崽后来的人生处境正如他母亲所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与根崽结婚的那个女人，前脚离开根崽后脚就嫁到外县一人家，如今也是近80岁老人，几年前，她在儿孙的搀扶下，来到芭茅村，心有愧疚地对村里人全盘端出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可根崽早就离开人世。

芭茅村的村民，多年来都一直想着老队长根崽。这次，有位耄耋老人提出，他要邀几个后生家，在清明节去根崽墓地，他要好好对根崽说上一肚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