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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军功章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景德镇日报
邹冬萍

和往年一样,秋风乍起,我就回到娘家那座陈旧却绿意盎然的小院,为两老整理换季的衣服与被褥。

母亲平素爱干净,自己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只是帮她老人家拿掉凉席,换上一床干净的被褥即可。

与母亲的整洁相比,老父比较邋遢。衣服、被褥都积了厚厚一层污垢。清洗的时候,我放上热水和洗衣液浸泡了很长时间,才清洗出来晾干。

在帮母亲晒她陪嫁的樟木箱子的时候,我看见了许多老古董:有母亲穿褪色了的大红嫁衣;有我们小时候戴过的缀了玛瑙的婴儿帽;有大姐小时候最珍爱却早已摔断的发卡;有我小时候获得全市作文比赛的获奖证书;有一匣子父亲从战场上收集回来的废子弹壳;更有一个母亲亲手缝制的土布袋,一根结实的抽绳绑得严严实实,藏在箱子的最深处。

拿在手里感觉得到是有棱角的金属物体,沉甸甸地直压手。那一刻我挺兴奋,以为是母亲攒下的金银器。我迫不及待地解开抽绳,倒在了阳光下的簸箩里。金属的光芒顿然在秋日的晴阳下熠熠生辉,闪出质的温暖。

这时我才看清,这些闪闪发光的金属,是父亲的军功章,而不是母亲私藏的宝藏。

50年代初期秋征的时候,个子还未长足的父亲踮起脚尖混过体检那关,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父亲胸口上挂着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

在朝鲜的战场上,身材瘦小却反应灵敏的父亲被培养成一名电线兵。他的任务就是架接和抢修电话线,为确保军情、军令畅通无阻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朝鲜战场上获得的几块军功章有一等功一枚、二等功两枚、三等功两枚。

坐在阳台上,我一块块地抚摸着这些军功章,听母亲如数家珍地述说她们的来历,望着楼下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父亲那被岁月染白的头发,内心百感交集。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父亲在朝鲜战场的枪林弹雨中穿梭往来架线的飒爽英姿。

此刻,85岁的老父亲安静地蜷缩在秋阳下打盹。全白的头发里找不到一根黑发。这是岁月赠与他的沧桑书。30余载的戎马生涯,造就了他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性格。80年代中期他转业回乡,在市委机关任职直至退休,是一位老革命。他一生艰苦朴素,至今日常的衣着仍然是几十年前从部队带回来的军装、黄胶鞋。年节或换季的时候,我买新衣回去孝顺他老人家,总是换来一顿猛批,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艰苦朴素,不能铺张浪费,逼我拿回去退。听说退不了,就嘟囔几句,吩咐母亲收藏起来,逢到吃喜酒的时候才拿出来换上。

80岁以前,他一直坚持冷水浴,身体状态也良好。可是岁月终究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无情地摧残着父亲的身体与骨骼。80岁以后的老父亲变得怕冷畏寒,人也变得邋遢起来。一天到晚守着暖炉烤火。前年的冬天,一次酒后的小憩醒来,他的面部神经中风了,眼睛和嘴角往左边斜了过去。这以后,眼泪和口水就控制不住,他时刻拿一条花格子手帕擦拭也无济于事,唇角和白花花的胡茬上经常残余一些黏液。

这样的父亲是让我无限心酸的。我心疼他的改变,对他的日渐苍老却无能无力。想起小时候,父亲的脾气是有名的火爆,哥哥们稍有差池,一个螺蛳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就连平素比较乖巧的我,偶尔也难免被父亲敲上一个螺蛳,虽然事后他总会塞给我一两块糖果当做和解的筹码。

当我面对变得和善、甚至有些怯弱的眼神的父亲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有想要流泪的感觉。可是很奇怪,越是这样我越容易与父亲顶嘴,他说东我偏要往西。我痛恨时光的无情,夺去我挚爱的父亲身上那一份与生俱来的刚硬。我真的好希望,在我借故顶嘴的时候,父亲如年轻时候那样,不容分说给我敲上一记响亮的螺蛳,哪怕会很疼。

一阵风来,金子一般的桂花瓣飘了下来,恰好落在父亲雪白的头发上。我无声地帮父亲把那些细碎的花瓣摘下,馥郁的香味直往我鼻孔里钻。我的眼泪掉了下来,细碎如掌心的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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