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付平
我离开老家已经十四年了。
时光永不停歇,不断地在春夏秋冬中淘洗着,故乡的一些人和事,由于时间久远,有些已经在我脑海中错位,模糊的更加模糊,清晰的愈加清晰。潜意识里,有些人死了,我认为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而我却当他已经逝去。
这其中,就包括哑巴表叔。
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个人平凡得就像一块土坷垃,他存在与否,都不会在瓦房村掀起多大波澜。这些年母亲也没再提起过他,我以为他早就去世了,今年回家,和母亲拉家常时聊起了这个人,母亲说他还活着呢,现在挺好,有吃有喝,红光满面。我有些惊异,这个我唤作表叔的哑巴,算起来已经七十七岁了,潜意识中,他更像是九十七岁,或者更大,并且已逝去多年。
顺着母亲的话,我又走进了童年。当年经常给我家干零活的哑巴表叔,古铜色的脸庞,矮矮的个子和壮实的身体,放电影般又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候哑巴表叔四十出头,干活动作缓慢,但踏实勤恳,从不偷懒躲奸。由于干活不惜力,容易出汗,他的肩头经常搭着一块黑乎乎的毛巾,用来擦汗。我和小伙伴经常跟在他身后捉弄他,有时会偷偷地将他的毛巾拿掉,绑在一旁的小树上,有时也向他扔小土坷垃,看谁打得准。而他最大的愤怒就是朝我们“吭吭吭”几声,随后我们就在大人的呵斥声中作鸟兽散。
哑巴表叔除了干活踏实,饭量也很大,还喜欢抽烟。那时候农村家里都不富裕,家境好的人家粮食刚刚够吃,而像哑巴表叔家就属于那种寅吃卯粮的家庭。他家地少,家中还有个没娶上媳妇的弟弟,哑巴娘让哑巴表叔给别人家干活,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解决他的吃饭问题。在我家干活时,饭管饱,烟管够,干完了一段时间后还会有几升粮食作为酬劳。但是给别人家干,就不一定有这个待遇了。哑巴表叔在别人家干活,遇到吝啬小气的人家,吃饭是要被主人“夺碗”的,吃完一碗后,主人就把碗接过去放下了,那意思很明确,不让吃了。因此,哑巴娘生前一直念叨着我们家的好。
一个秋日午后,我对母亲说,想去田里看看。由于村里的精壮劳力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家里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基本都是一些老人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不便出门的人在耕种。我家的田地大部分也都送给别人耕种,不少土地已经荒芜,也没什么可看的,其实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再去看看这个哑巴表叔。
即便如此,小村的秋日,空气中多少还是弥漫着秋收时庄稼临盆的味道。而哑巴表叔家就住在我下田的必经之路旁。在一个四间两层的漂亮房子前,我放慢了脚步。房前的院坝上,堆着一堆堆刚刚收回来的玉米,一棵大柿子树粗壮的枝丫枯死了两根,剩下的三根依旧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红灯笼”,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啄食成熟的柿子,不时有熟透的柿子从树上跌落,掉在院坝的地上,跌得粉碎。
看见那些成熟的柿子,我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哑巴表叔挥着扫把“吭吭吭”地驱赶我和一帮贪吃的孩子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时候我们顽劣调皮,似乎又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其实乡村的秋天,柿子到处都有,我们一群孩子像打游击一样去偷吃哑巴表叔家的柿子,无非是想和哑巴表叔较量较量,寻找一些乐趣罢了。
如今,一切都陌生了,他们五年前新造的房子是陌生的;哑巴表叔五岁的侄孙子是陌生的;那个坐在院坝里的圈椅上打瞌睡的哑巴表叔也是陌生的,他的脸色白净了不少,雪白的头发似乎也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干净整洁的衣服让我看到了他安稳的晚年生活。
看到这里,我的脚步没有再往前迈了,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来这又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秋天。回家的路上,我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家后我对母亲说,今年的玉米收成很不错呢。母亲说,反正我们家又没有,不错有啥用?我说,不管谁家的,看着好也高兴哩。母亲听了,笑着说,那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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