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杰
我老家叫大湾头,所谓大湾头,其实就是两山夹峙而呈一个V字,山不高,几十户人家就分住在两边半山腰上,V底自然形成一条时断时流的小溪。
在半山腰上有一口井,整村人共用。说是一口井,实际上是一口不规整的小水凼,不深,也没井沿石,入口处有几块石头搭至井底,供枯水季人们下到井底去舀水。丰水时节,井水漫满整口井,井水清澈,那些石头全沉到井底了,石头上长满青苔,一丝一丝地在井水中飘。抵岩一边的井壁底有一股拳头大小的泉眼,咕咕地向外冒,井水平静,只有泉眼上方那一处泛起了一点点的微漾。曾有好事者在丰水季将水田里鲫鱼捉放入井中,一尾尾鱼迎着青苔往泉眼处游,让这一井水就此活泛开来,有了灵性。
每天早上,是井边最热闹的时候。吱嘎一声木门开了,铁瓢碰撞木桶的声音,咳嗽声、哈欠声,接连传来,早起的人挑着木桶来井边挑水了。此时,井水已从井沿溢出,漫向沟底而去,沟底小溪也在晨曦中活了过来,因它平时总枯着,满沟只有黝黑的石头和日光在流动。走在前头挑水的,不放下木桶,只将扁担一头低一点下去,木桶沉入井中,再往上提,满了,再用另一只桶去打水,走在后面的,井水已挑得见底了,那就只等泉水溢满后,方才可以打水。等水的人排成队,相互间说东道西,扯着闲篇。
村子有近百口人,一口井是无法满足的,于是有个别人家又去别处掘井,都不成功,要么只够一家人饮用,要么就干脆没水,空留一些枯井。都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但靠人工挖井是不行的,不是本地没水,而是掘井深度不够,自然也就挖不出水来。每到枯水季节,我们大抵已放假归家,守水便是家长分派给我们的一大家庭作业,每家每户派一个小孩子,提着木桶去井边守,照例也是要排队的,一溜子木桶排在井边,煞是好看。一家舀满一挑水后,提到一边去,等家人来挑,后面的人依次轮上。没有轮到的,就到井旁聚在一起玩,没玩具,那就就地取材,找一些小石子,玩打一三棋,玩围角棋,或玩扇烟盒,玩书纸折成的豆腐干,现在想来,守水的日子是我们在村里最快乐的时光。
我非常羡慕住家位置较低的人家,他们从屋前房后竹林中砍几根竹子,从中破开,打通竹节,然后合拢来,用铁丝缠住,再从井口处挖一缺口,把竹筒安放进去,一根接一根地接到自家水缸,看到井水哗哗地向他们家水缸流去,我也曾试着要这样做,无奈居家高了一些,水无法向高处流,只好作罢。后来条件好了些,有人家将竹筒改为塑料管,塑料管透明,可清晰看到井水在管中咕咕流动的形态,当管中出现气泡时,我们就欢天喜地地随着气泡跑,一直追逐到他们家,尔后一哄而散。枯水时节,这些竹筒和塑料管就没用了,仍然需要来守水。再后来,条件好的人家开始使用微型抽水机直接把水抽进水缸,这下就苦了我们家里无力购抽水机的,依然还得要去守水。遇到大旱,这口井水也会枯,流不出水来,即便能守到一点水,也不够一家人用度,那还得到山脚下去挑水,山脚下有一岩洞,岩缝中有一股山泉,入手浸凉,长年不断,就是路程远了些,挑一挑水回家非常吃力,挑到家往往都只剩下半桶了。
姑娘大嫂们是喜欢丰水季节的,那时井口会溢出大量的水,向沟下漫去,汇入小溪中,在井口下方,姑嫂们搬来一块较为平顺的石块,置入流水处,井水跃过石头,欢快地向下游流去,姑嫂们脱鞋挽袖站在冰凉的水中,掏搓衣服,棒槌击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和姑嫂们玩笑的声音嘻嘻哈哈地飞溅得到处都是。有一年,村里那个叫秀芳的姑娘,洗衣时脚下一滑,溜入小溪中,幸好有一邻村男青年路过,才将她从水中救起,后来,秀芳就嫁给了这青年,这口井因此还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今年春节回老家,我又去看了那口井,井仍然在,那条曾经摆满木桶的小路已经让杂草长满,井水清澈见底,井中的石块上长满青苔,可以看出根本没人再来井中挑水了,井水溢过豁口直往小溪沟里流,小溪还是那么窄,井水在小溪中成了溪流,叮叮咚咚地似满村绿树上鸟雀的叫声,脆生生的,欢欢快快的,有时听去,又像是我们曾经在井边打豆腐干在地上拍起尘土的声音。村子人现在家家户户都在自家庭院里打了水井,要用水时,电闸一合,水就哗哗地流出来。
在井边守水的时光是美好的,但这些美好已经老去,老去的就只能成为回忆,留在我记忆的底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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