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保

“钵钵尖，钵钵尖，搬把椅子坐上天”。景德镇市、乐平市、鄱阳县三地人尽皆知的俗语说的钵钵尖就是他们共同拥有的郭璞峰。

寒来暑往，记不清我到底去了郭璞峰多少次，总觉得它就是自家的山。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潭一湫，我都如数家珍。逢有外地人来访，我常被引为向导。我甚至自负地写过不少关于郭璞峰的文字。然而，今夏，我不顾三伏酷热，与夫又同上郭璞峰。

过龙源村，翻过一座山梁，沿着一条田埂走了几分钟，便听到了高山流水之韵。进入峡谷，顿觉凉爽惬意。峡谷两岸巉岩峭壁。峭壁之上，古木参天，浓荫蔽日，鸟鸣啾啾。峡谷的右侧是一条依山而筑的曲折小径，由青石铺就。青石大小不一，高低错落。脚踏上去，稳稳当当，青石生了根似的。路边有零星小野花在微风中自我陶醉，令人诧异的是彼岸花红灼绚烂地开放在炎夏中。

峡谷中的水，起初，细流涓涓，绕枝柯，钻石罅，叮叮咚咚；继而，山势渐高，水流喧哗，撞击巨岩，跌落方湫，浩浩荡荡。行十几分钟，山势愈加陡险，瀑如白练，自崖顶悬落，临渊而望，堆棉聚雪。

脚底下的台阶十分平坦整齐，一级级台阶全是在整块巨岩或峭壁上凿刻而成的。右边的崖壁上刻有阴文“四子山洁”“大元元统甲戌秋徐氏平险”，与之对应的峡谷上刻有“长菴实”

、“云步”、“次谷愚”、“

四泉玉”，再往上行几十米，路左又卧有一巨石，上刻“大元元统二年徐氏隽平”。

这些隽刻深深的文字如此熟悉而陌生。陌生的是：我几次三番来此，均未见“长菴实”

、“云步”、“

四玉泉”，三处石刻。一定是我每次来时，草木茂盛遮蔽所至。如今，被清理出来的字迹倒叫我好生惭愧，仿佛这些石刻在冷冷地嘲讽我的粗疏自大和凭空撰文。

我默念着“长菴实”

、“云步”、“次谷愚”、“四泉玉”这些字，对丈夫说出了我的想法：这些隽刻的字迹一定是人名，且长幼有序。但，为何“云步”之下角并无序列号。我二人分头至峡谷中攀岩揪草寻觅，甚至脱鞋换裤入潭水中，又寻觅得石径边一块突兀的巨岩，其上苔迹斑斑，笔画俨然。以手抠之，以水撩之，终是字迹清晰，又为“云步”二字，其下亦无序列号。二人很是兴奋，更猜测“步云”应不在其列，那排行三的人名又在何处？

夫妇二人沿溪继续寻找，在一块侧翻的巨岩边停下，将脸贴着水面向其下窥探，见岩石被潭水飞溅洇润至乌黑，笔画隐隐，似乎是一“云”字，然又不敢确定。欲知真相，除非以起重机将巨石翻转过来。

按捺心中的激动，我们又去探访了两处古墓。

次日，我回县城开会。会中，我回想起近期手头上正编辑的《郭璞吟》诗集，集中收录了吴存（字仲退）诸多诗词。其中有两首诗，我的印象尤其深刻。

其一，《和徐君玉韵》：

高士锄云卜洛丘，重阳宴集意绸缪。

凿开郭璞山前路，占断番君国里秋。

携客登高兄弟倡，题岩纪胜姓名留。

退翁一笑烟霞表，不负平生是此游。

其二：《九日赴徐兰玉郭峰别墅之集追怀庚寅旧游》（徐兰玉，号云壑，松巢从弟。）

乌龙潭上一壶天，回首前游五九年。

云壑新来成小隐，松巢久已化飞仙。

屋头泉入烧茶鼎，谷口云生种糯田。

借得客床圆旧梦，夜阑虎啸不成眠。

从诗中看，在某一年的重阳日，吴存如约赴徐兰玉别墅与徐氏兄弟相聚，众人把酒论诗。是夜，徐氏兄弟留吴存宿，因而才有以上诗句。那么，“凿开郭璞山前路，占断番君国里秋。携客登高兄弟倡，题岩纪胜姓名留。”会不会与摩崖石刻有关？

正想着，夫打来电话，言辞兴奋，说摩崖石刻谜底揭开。数秒之内，他发来短信：鹊湖徐氏谱载：华八（立道公第六世孙），名晋，号洁山，官黄州教授。生子四：长曰鼎玉，号实菴，官仙鹤务副使；次曰楚玉，号愚谷，官石门站提领；三曰兰玉，号云壑，官广西帅史，四曰君玉，号玉泉，举梅州。

回到家中，又读兰玉生平：……至元大德间，鸽源息难，随亲武昌，右祗燕五峰奇之，试史事，迁长沙郡曹，平反浏阳冤狱有声，升广西师史。延佑六年（公元1319年），公以父洁山寿居古稀告归，隐郭峰之阳，作藏春亭、凭虚阁以增仰高堂之胜，凿石疏泉兴世岁相忘矣。元统二年甲戌（公元1334年），公缘溪涧平险，隽石刻乌龙潭、步云之巅，又题崖石曰：洁山四子，实菴长，愚谷次，云壑三，玉泉四，又刻大元元统甲戌秋徐氏平险，又刻大元元统二年徐氏隽平，疏善毕，及于九日重约月湾偕弟君玉为别野之集……

这些都印证了我的猜想，那场兄弟文友的雅聚就在大元元统甲戌年（1334）年季秋重阳之日。吴存诗中的兄弟题岩纪胜确有其事。石径为步云之巅，潭则为乌龙潭。排行老三为云壑。

云壑三刻在那呢？我们再次来到步云之巅，扩大搜寻范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在愚谷次的上方崖石上找到了“三壑云”。

680年前的摩崖石刻引发了几十代无数人的往来探索浮想。曾记数年前，我就摩崖石刻请教于鹊湖徐氏，然而人人皆茫然以对。想不到这一轰轰烈烈的事业就是他们的祖先所为。当时，兰玉兄弟四人，以四户人丁的力量来凿崖疏泉，诚非易事。然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不得不佩服鹊湖徐氏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魄力、豪迈和风雅。只可惜徐氏七族之人竟无人知晓。又一想，人因可爱而美，郭璞峰因神秘而美。或许，不解说摩崖之谜，竟是鹊湖徐氏的高明之处，任尔南来北往旅人踏破芒鞋，浮想联翩，而又兴趣盎然。